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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他听了,不知为什么笑了出来。他笑的原因是个谜。

 然后他搔搔头说:“我想应该已经28岁了吧。”

 他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大概觉得自己已经年纪一大把了。

 “28岁,确定吗?”

 我追问他,于是他的自信很快就消失了。

 “不,应该是27岁吧。我没有记自己岁数的习惯,也许才27岁。但是,你也知道,从学校毕业后,大家就不会在意自己的年纪了。”

 “是啊,因为没有人会问了。”我帮他打圆场。

 “就是啊!我现在是高三,所以是17岁,人都是这样记自己年纪的。学校毕业后,周遭就几乎没有和自己同龄的人了。”

 “这么一来,就不知道自己几岁了,是吧?那么,马卡特先生,今年是西元几年?”我换个问题。

 “西元?嗯,这个嘛不是1974年吗?不,应该是75年吧”

 我站起来,从抽屉拿出一面小镜子。

 “请你照一下镜子好吗?马卡特先生,请看一下你的脸。”

 头发半白的马卡特,好像很不安的接过镜子,提心吊胆地瞄了一下。

 这一天,我给他的众多打击中,这次大概是最严重的。他受了很大的冲击,几乎拿不稳小镜子。接下来,他一脸沮丧,从他落寞的样子看来,让人担心他与生俱来的开朗,会就此消失无踪。

 “哎呀,这是谁?”

 他的声音听起来仿佛是从心底挤出来的,然后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坐在他面前的我。这一刻,他似乎才真心求我救他。

 “这是谁呀?这个老年人。我?这是我吗?我到底怎么了?医生,我究竟”

 必须再加点压力才能让他认清现实。我的这份信念,在这瞬间也好像松动了。这时候如果悄悄别管他,跟他随便聊聊,或许当医生的心情也比较轻松。但是这么做,情况就不会有进展。他有一段很想发掘出来的过去,有一个很想彻底查清楚的地方。他来找我是为了寻求解答的。要找到解答,前提是要认清现状。

 “现在是西元2003年,马卡特先生。”我公布答案。

 “2003年好遥远的未来”他缓缓地呢喃着。

 这句叹息似的话语,显示他的精神还停留在过去他生活停止的地方。我不想再给他更不人道的打击,把小镜子拿了回来。

 “我哎,现在,时间跳走了。”艾刚说。

 这大概是他确实的感受。

 “但是,医生,我在哪里待过,这只要找到这个国家就好了。如果我出过国,看护照就好了,应该有我去了哪些国家的记录。”他说。

 他的话,显示他本来的思考能力是很清晰的。当海利西告诉我艾刚的事时,我最先想到的就是这一点。

 “不过你遗失了你的瑞典护照。而且你持有护照的时候,是还没有采用电脑管理的年代,所以你的记录已经完全消失了,也不知道你的护照是在几年前失效的。你从货船下来后到现在,已经过了将近30年,但是你的人生早已完全消失了。由于你本身没有记忆,所以没有人可以帮你把记忆拿回来。”

 “没有人吗”他小声地说。

 “是的,没有人有办法,没有线索。也许你可能透过结婚,归化成某个国家的人了。但是那个国家究竟在哪里,很奇怪的,完全没有人知道。”

 艾刚因为冲击太大而沉默不语。

 “我们问过全欧洲的移民局,但是还没有回覆。”海利西说。

 “也许不是欧洲。”我说。

 “嗯。”“美国呢?”

 “我们最先问的就是美国。好像不是美国。”

 “日本呢?”

 “问过了,但不是。全世界都问过了,但都没有回覆。也许他真的到四次元的国家去了。”海利西说:“或者,是只存在他脑子里的国家。”

 我当然也想过这个可能。但是这个可能,有个明显无法解释的要素。

 “你离开货船后,曾在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奇妙国家生活过,而且时间还不算短。这个国家的名字叫做橘子共和国,而且你现在祈求回到那个国家去,意念非常强烈,只是你本身也不知道那个国家在哪里。”

 短暂沉默后,艾刚自己打破沉默“所以我来这里找你?”

 我点点头说:“是的。你说希望我帮你解开这个不可思议的谜团,而且希望我帮你寻找橘子共和国的所在。”

 “唉”他长叹一声。

 沉默之后哦,他好像下定决心似的问:“那么,到现在为止,我都在做什么?”

 “在叫做橘子共和国的梦幻国度里”

 “一直待到昨天吗?应该不是这样吧?”

 “不是。”

 “我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瑞典的?待了多久?情况怎么样?”

 没有人想回答。一阵沉默。

 “你以一个重度酒成瘾患者的身份,待在瑞典赫尔辛堡的疗养院里。”海利西说。

 “待了多久?”

 “在疗养院的时间,差不多两年。”

 “两年”艾刚喃喃自语。

 “但是,在那之前,你好像在赫尔辛堡过着相当困顿的生活。可能住在贫民窟、或夏天窝在公园里生活过。这种日子大概也过了三年。”

 “三年?”

 “正确的时间我不清楚。是一个照顾你的男人,因为受不了才把你送到国立疗养院去,后来赫尔辛堡也受不了。当时正好斯德哥尔摩的一所收容重度酒成瘾患者的医院想要收容你,所以你才被送过去。我们就是在那里认识的。”

 “啊,怎么这么惨!”艾刚说。

 “人啊,有记忆不见得比较幸福。”海利西说。

 “这么算起来,你在那个梦幻国度的时间,至少就是六年前了。马卡特先生,”我说:“因为你在斯德哥尔摩生活,好像也快一年了。”

 “我还是瑞典人吧?幸好我是瑞典人。万一我生在其他国家,大概没办法进疗养院。瑞典的疗养院不用钱。”

 “事情大概是这样。六年前的事,即使是正常人,记忆也快要变模糊了。但是你一定有在脑子里想不出来的事件记忆,虽然它的形态已经完全改变。”

 艾刚大概是冲击太大了,没有说话。

 “就是橘子共和国。你记得吗,马卡特先生?”我问。

 “记得,这个我记得。”艾刚说。

 “但是就像海利西刚刚说的,不管怎么找,全世界都找不到橘子共和国这个国家。它不在欧洲、美国,也不在日本。”

 艾刚摇摇头“不可能找得到。”

 “也不在火星上?”

 “不可能在火星。因为那是虚幻的。”

 “你自己也承认那是虚幻的?”

 “因为那种事,现实上根本不可能存在。”艾刚说,同时看着我。

 “那么,你的意思是,你在寻找的地方不是橘子共和国?”

 艾刚摇摇头说:“不是,是别的地方。”

 “但是,《重返橘子共和国》这个故事,是我们唯一的线索,马卡特先生。我们眼睛唯一看得到的,只有这本书而已。你懂吗?其他所有的东西,全都在你大脑内部的褶皱里。”

 艾刚没有点头,也一直没有说话。

 “现在我们手上没有别的东西。我们要利用这本书,进入你的记忆脑,然后探索这个国家到底在哪里。”

 听我这么说,艾刚苦笑起来。

 “你要怎么进去?医生,这是不可能的。这只是虚幻的故事,不可能是真的。”

 “海利西,你也这么认为吗?”我也问海利西。

 他有所顾忌地点点头。

 “这一点我赞成艾刚的说法,洁。像帝国大厦那样高的橘子树,背上长翅膀的女孩子?三层楼高的向葵,没有鼻子的老人?地球上没有这种地方。”

 “那棵橘子树,海利西,不是普通的橘子树。而且,那个村子,只有东西向才有笔直的道路,南北向没有。面向北方、以时速超过20哩的速度行驶,飞行器就会飞起来。你不觉得这些都很有趣吗?这些都巧妙地十分合理,而且有它逻辑的一贯,不是凭空想的。这里有独到的科学逻辑,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看过这么有趣的童话。”

 我一口气说完,艾刚和海利西都愕然地望着我。

 “请你想想我刚刚说的话,马卡特先生。你的脑子认为,没有附把手的事件记忆片段,在图书馆是不存在的。这些东西,必须要你自己想起来。但是这些记忆片段确实存在。当你要强迫催促它发时,因为它没有把手,所以就随便抓出看起来比较合适的片段加以排列组合,想办法拼凑出看似合理的奇妙东西出来给你看,就像这个。”

 我再度把手放在《重返橘子共和国》的封面上。

 “YoumeantheTangerineTreeRepublicisaweirdfigmentofmyimagination?(所以你说橘子共和国是我所想象出来的吗?)”艾刚问。

 “NO,Mr。Markut,that'snotwhatImean。‘TheTangerineTreeRepublic'doesexist。(不,马卡特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橘子共和国确实存在。)”我更正他。

 “Ah-huh?(什么?)”

 “Rememberthedetailsofthestoryof‘ReturntotheTangerineTreeRepublic’。Forexample(还记得《重返橘子共和国》故事里的细节吗?例如说)”

 我说,并且把书翻到最前面的部分,找了一下,找到了。

 “Herewego,look。Whata波utthepart,thesceneofchasingafairy,youwrote;‘Ifollowedherdowntoabridgebyafountain’right?(找到了。你听听这个部分,追逐精灵的场景,你是这么写的:‘我追到泉水旁边的桥附近’对吗?)

 “Sosheflewaway,thenyougaveupandreturned。(于是她飞走了,然后你放弃,掉头往回走。)

 “Onyourwayback,yousawsomestrangepeople。Strangeinwhatway?Well,because;‘duringthenight,theyweresittingonrockinghorses,eatingmarshmallowpies’right?(在你回去的路上,你看到一些奇怪的人,怎么个奇怪法呢?你说他们‘骑在摇摇马上一边前后摇晃,嘴里一边吃着棉花糖派’,对吗?)

 艾刚不安地点点头。

 “Youkeptwalkingalongandyousawmanypeoplepassingby。The波oksaid;‘everyonesmiledasIdriftpasttheflowersthatgrowsoincrediblyhigh’。Thesunflowerswerethree-story-tall。(你继续走着,还看到许多人与你擦身而过,书上写着‘我走过异常高大的向葵林荫道,人们都对我微笑’,你还说那些向葵有三层楼高。)

 “Inanothersentenceyoudescribedthesesunflowerssomethinglikethis;‘cellophaneflowersofyellowandgreentoweringovermyhead’。(描写向葵的句子,你是这么写的:‘半空中那些黄的花朵和绿色的叶子,好像塑胶玻璃纸做的,呈半透明的模样’。)”

 海利西仔细听着。然后,他好像开始注意到某件事情了。因为我的英文伴随着某种节奏。

 “Whenthesungoesdownbehindthetangerinetree,thepoetsays‘atangerinetreeandmarmaladeskies’。(当太阳西下时,你的故事里说那是‘橘子树和橘子酱的天空’。)”

 艾刚没说话。

 “The摸stinterstingexpressionsarethese;‘Hereyesareshininglikedia摸nds’,‘agirlwithkaleidoscopeeyes’。(还有更有趣的描述:‘她的眼珠子会像钻石一样闪闪发光’、‘她的眼睛像万花筒般闪亮’。”

 我一直看着艾刚,然后说“Theseexpressionsremindmeofthe60s。Icouldhavebeensingingthesewithmyclassmates,doyouunderstandwhatImean?(这些词句,让我想起了60年代,我以前可能和我的老同学们一起唱过。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海利西慢慢点点头,好像已经发现了。

 “Yousee?Thesecertainlyarealllyrics。Veryfa摸uslyricsfro摸neofthehitsongscalled‘LucyintheskywithDia摸nds’bytheBeatles!(懂了吗?这些句子都是歌词。这是一首披头士(注释26:一队来自英国利物浦的著名流行及摇滚乐团。于1960年成立,成员包括约翰·列侬、保罗·麦卡里、乔治·哈里森以及林格·史塔。他们在发行超过40张的冠军单曲、大碟以及EP,全球各地的唱片总销量超过十亿张)的名曲,叫做《西在星钻闪烁的夜空中》。)

 D

 “原来如此,这个故事的情景就是Lucyinthesky!”海利西说。

 “很明显啊。叶子和花瓣都像塑胶一样半透明,有三层楼那么高的细长向葵,都是从这个歌词来的。眼睛像钻石、背上长翅膀的芮娜丝,也是从‘Lucyintheskywithdia摸nds、西带着钻石在天空’这句话来的。”

 “我年轻的时候虽然不是披头士的忠实歌,但我知道这首歌。的确,在艾刚故事开头的场景,和这首歌的歌词很像,两者都坐着船行驶在河上。”

 “这是个奇妙的谜团。马卡特先生是什么时候对这首曲子这么的?这首曲子的第一句歌词是‘Pictureyourselfina波atonariver(想象一下你坐船行驶在河上)’,然后是‘Some波dycallsyou,youanswerquiteslowly(有人叫你,你回答得很慢’。这和《重返橘子共和国》的开头一样,只是故事里是熊在叫艾吉。”

 “我完全没发现。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卡特先生,披头士?”我问。

 艾刚慢慢点头,但是他的样子好像不太有自信。

 “我大概听过他们的歌。因为我知道披头士这个名字”他说。

 “你知道‘LucyintheSkywithDia摸nds’这首歌吗?”

 艾刚一直在想,但他说:“不知道。”

 其实他不可能不知道。

 “你对LucyintheSky的记忆,把手并不完整,没有办法提取;因此,你才会觉得不知道这首曲子。然而,当你在强迫自己想出芮娜丝和她所在的国家时,脑子终于引起混乱,于是就在图书馆里随便提取大概可以派上用场的片段,勉强创造记忆事件。这时候,这些片段被胡乱地提取,或者,因为它所附的是不完全的把手,所以被误认为是适当的记忆被提取出来。于是,在架构故事的时候,原本隐藏在你脑子里的真实记忆和这些被提取的片段,互相撞击,纠结在一起无法分离,至少你本身没有办法把它们分开。要仔细分开非常困难,大概也需要一些技术和相关的准备。”

 艾刚一直仔细听我说话,但是我的解释好像没有完全进入他的思考里。

 “洁,这是什么意思?”海利西问。

 “他把曾经待过的地方的记忆,和LucyintheSky的歌词混在一起了,变成别的故事。”

 海利西点点头,想了一下说:“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因为这首曲子,在他失去的记忆里,占了很大的位置。”

 “为什么会占很大的位置?为什么是披头士而不是别的东西?”

 海利西很惊讶。原因之一大概是在他的人生当中,摇滚乐并没有占那么重要的地位。我看了一下艾刚,发现他还在沉思。

 “为什么不是拉姆斯?不是塔科夫斯基?不是希区柯克?”海利西问。

 的确,对现在的艾刚和海利西来说,这些人比较耳

 “这个嘛,这是接下来要研究的。”

 听我这么一说,海利西咬起了食指关节附近的皮肤,开始沉思。

 “但是,海利西,这一点的确相当重要。”我说完后站起来,边走边想。

 “洁,所以说,艾刚其实记得LucyintheSky的歌词?至少以前记得。”

 我点点头“没错,海利西。他对这首歌所表现的境界,曾经有相当清楚的记忆。不,其实现在也有。”

 “只是叫不出来?”

 “没错。”

 “为什么叫不出来?哦,是因为把手不完整吧。那么,为什么会这样?那为什么他会有披头士的记忆?”

 “海利西,他现在是摇滚乐或流行乐的乐吗?”

 “不是!”海利西马上摇头“他大概连ABBA(注释28:一支瑞典的流行乐队。团名ABBA源自于乐队成员姓名的首字母。ABBA于1982年解散)都不太知道。他专门听莫扎特、拉姆斯、西贝士(注释29:1865-1957年,芬兰著名音乐家)、马勒(注释30:1860-1911年,奥地利作曲家、指挥家)这些古典音乐。”

 “马卡特先生,你在学生时代有没有组过摇滚或爵士乐团?”

 艾刚马上摇头“没有。”

 “曾经是流行乐吗?”

 “不是。”

 “有没有哪首热门流行歌曲,是你还记得歌词、现在还会唱的?”

 “大概是ABBA的‘Chiquuitita’或‘SummerNightCity’吧,但是我没有实际唱过。”

 “学生时代,你曾经买过披头士的唱片吗?”

 “我想是没有。”

 “你知道一张叫做《Sgt。PepperLonelyHeartsClubBand》的黑胶唱片吗?”

 “不知道。”

 “那是六七年发行的。当时你几岁?”

 “20岁,还是学生。每天都在看Science(科学)或DinosaurJournal(恐龙月刊),我不看MerseyBeat那种热门音乐杂志。”

 “洁,你好清楚哦。”海利西说。

 “因为以前我都看MerseyBeat杂志。你会演奏什么乐器?”

 “都不会。”

 “因为生物学比摇滚乐有趣吗?”

 “是的。”

 他点点头,我也点点头。换句话说,艾刚根本不喜欢披头士。这方面的记忆不是不隐藏,而是真的不知道。那么,他怎么会对这首歌如此熟悉?歌词表现的世界还出现在他的大脑里?

 “你刚提到的那个名称很长的黑胶唱片是什么?”海利西问。

 “是收录LucyintheSky这首歌的披头士的专辑唱片。马卡特先生看起来似乎对披头士和这首曲子都一无所知,可是这首歌的歌词却准确地反映到他的故事里,简直就像披头士的歌写的一样。这是为什么呢?马卡特先生,有谁帮助你写下这个故事吗?”

 “没有。”他立即否认。

 “在你构思时,有没有从电影、电视剧、书。故事、或与谁的对话中得到灵感?”

 “完全没有。”艾刚说。

 “嗯。”我点点头。

 “可是,洁,他可能记得这种事情吗?没人帮助过他这件事本身就是记忆。他没有办法做这些铭印。”海利西说。

 “这么长的故事,不会一次同时冒出来吧?马卡特先生,因为这个故事情节经常浮现在脑海,你会不会做记录?”

 “会。但不是做记录,是后来才写下来的。”

 我点点头。“换句话说,他在挖掘,就像把化石从地下挖掘出来一样。”我说:“把已经完成的东西挖出来,所以内容没有变化。你应该还有坐船到这个共和国的记忆吧?”

 “对,我记得。”

 “他的记忆就像这样很稳定。船是歌词,所以我想这个故事的世界,是从他的大脑里蹦出来的。”

 “也就是说,他并没有实际到这个橘子共和国去过咯?”海利西问。

 “可以说对,也可以说错,海利西。他的确去了某地,遇到某些人。只是这个某地变成橘子共和国,而某些人则变成芮娜丝和她爷爷,以及那只熊。怎么会这样呢?是LucyintheSky害的,这首歌大大地扭曲了他的记忆。”

 “所以,由歌曲引出故事里的种种,在艾刚的生活中,是真实存在的吗?”

 “海利西你说得没错。《重返橘子共和国》里所写的东西,还有这个国家,都是确有其事。只不过对艾刚而言,这一切不在地图上,而是存在流行音乐的世界里。”

 “嗯,那么实际上呢?”

 “我想实际上也存在,就在地图上的某处,否则他不可能对于离开了六年的地方,还如此念念不忘。只是,人和精灵可能不是住在树上,那是被歌词影响,和真正的记忆重叠、抹消后鹊巢鸠占的新片段,虽然和真实记忆很相似,但实际存在的事物又和这个片段不一样。”

 “因为片段取而代之?”

 “某部分是如此,被转换了。”

 “某部分?其他的呢?”

 “应该有原封不动的事实片段存在。”

 “嗯,可以区别吗?”

 “很难吧,因为没有记号,不过应该可以。”

 “总之,这些是和LucyintheSky有关系的地方?”

 “一定有关系,错不了。”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因为对他来说,LucyintheSky具有决定的意义。”

 “对一个完全不知道披头士的生物学研究生吗?”

 “没错,海利西。为什么发生这种事?这是极为重要的问题。”我边踱步边说。

 “重要而难解的问题。歌词可以这么正确地浮现脑海的话,这首歌他一定反覆听过无数次。”海利西说。

 “难解的问题,通常是解决事情的重大关键。”

 “但是,洁,他对歌曲没有那么大的兴趣。”

 “是吗?马卡特先生。”

 “是的。”艾刚点点头。

 “我不认为他热衷听披头士的歌,可是不听又没办法记住。”

 “对,这一点很确定。就算大脑是万分神奇的机器,毕竟还是一台转换器,没有材料什么都做不出来。除非给它完整的资料,否则也编不出轮廓这么清晰的故事。”

 “换句话说,歌词要记到会唱的程度才行。但是艾刚却连一首流行歌都不会唱。”

 “这么一来,关联就更强了。既然他当时连一次都没有和朋友边弹吉他、边唱LucyintheSky的话,就表示这个音乐兴趣无关。我们在寻找的事件和这首歌就有极紧密的关联。”我说。

 “和什么有关?”

 “不清楚。总之,不管多么不可思议的事都有可能。过去,他曾经反覆听过这首歌,或者因为某件极为印象深刻的事听见了这首歌,让他得到深刻而决定的铭印。我可以肯定和音乐兴趣没有关系,这一点毋庸置疑,海利西。”

 海利西双手抱,开始说起故事来。

 “听你这么说,我想起一个恐怖的故事。这是我采访一位精神科医生时听到的故事,是发生在美国西岸的真实案例。有一名年轻的女精神病患,只能正确记住一首爱尔兰民谣,但是那并不是美国年轻女子会知道的名曲,而是传唱在爱尔兰乡下、不为外人所知拙朴又古老的曲子。这原本是一个谜,但经过调查后发现,她在幼儿时期,似乎曾经亲眼目睹母亲被强盗杀害的现场。强盗偷偷潜到母亲背后,用铁锤敲击、杀死她。母亲死亡之前,嘴里唱的就是这首爱尔兰民谣,因此这个女病患对其他所有的记忆都很模糊,唯独这首歌记得很清楚。”

 “喔,”我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么具冲击的悲惨听法。”

 “也许艾刚的状况不至于那么悲惨,但差不多是这么回事。问题是,他是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听到那首歌的。”海利西说完,问艾刚:“艾刚,你不记得了吗?”

 没有用,如果他记得,就不会写这个故事了。这个故事就像是他的大脑因无法作业而发出的惨叫。艾刚摇摇头。

 “他好像不记得了。但是,洁,你也该投降了吧。不管你是个多么优秀的脑科专家,终究是艾刚人生的局外人。聪明如你,大概也不知道我家书桌抽屉里放了什么东西吧。被隐藏起来的事实,在你的学识范围之外,我们这些局外人是不可能了解的。”海利西说。

 我摇摇头说:“我不这么认为。透过推理,应该可以查明清楚。”我说出我的想法。

 “推理?”

 “是的。”

 海利西听我这么一说,笑了出来。

 “连我抽屉里的东西也可以?”

 “如果你要的话。”

 海利西笑出声“那是奇迹。根本不可能做到。”

 “我不这么认为。用目前为止的资料,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做得到的话,我向你帽致敬。”

 “首先应该要查明的是时间。某个时间、某件事情发生在他身上,接着又开始了某事,也许他被卷入这件事当中,甚至还害他产生铭印障碍。到这里为止可以吗?海利西。”

 他想了一下,点点头说:“嗯,对。可以。”

 “这个时间,大概就是他记忆消失的时间点,也就是他记忆停止的时间点。要锁定这个时间点,其实并不困难。”

 海利西望着空中,眼神中带着质疑。

 “我们今天重复了三次的初次见面。而且古怪的对话,好像演戏时的彩排,也了解了好几件事。我们要灵活运用这些资料。”

 “嗯,很有趣。”

 “已经完成的对话中,他的谈话内容,有的有改变,有的维持不变。维持不变的事情之一,就是希区柯克。尽管对于比较喜欢希区柯克或塔科夫斯基这个问题,他的答案有改变,但是这位导演在‘鸟’之后的作品,他每部都有看,这件事情一直没变;也就是说,我们可以把希区柯克电影的上映年份当作标准。”

 “原来如此。”

 “他持续看电影,而且认为希区柯克的最后一部电影是‘狂凶记’。‘狂凶记’之后上映的‘大巧局’,在他的脑子里并不存在。”

 “确实如此。”

 “‘大巧局’是1976年上映的,而‘狂凶记’是1972年。因此,那件某事,就是在七二年到七六年之间发生的。”

 “是吗?嗯,没错。”

 “此外,我们还知道了哪些事?首先,马卡特先生的科学知识很丰富。”

 “嗯。”“他的知识范围包括天文学、生物学、恐龙和原始人类,十分多样化。但也有可以排除的类别,像他对抽象画和流行乐就不熟悉。”

 “啊,没错。”

 “他对重力和质量学也不熟悉,对脑科学好像也没什么专业知识;天文学的知识也实在很有限。最了解的应该是恐龙学,因为他曾经是恐龙月刊的忠实读者。”

 “嗯,对。”

 “即使如此,他却对让撼动世界、巨大陨石冲撞地球这个导致恐龙绝迹的学说,完全一无所悉,而且他也不知道犹加敦半岛发现陨石坑的事。这也难怪,那是1991年发现的。他没看过伽利略太空探测船拍摄的欧罗巴的照片,因为这也是最近的事情。这些事实都和我们的观察结果没有矛盾,他的确没有七六年以后的记忆。”

 我走到架子旁,拿起了地震龙的玩具。

 “他也不知道这种地震龙的发现。这也难怪,因为这种化石最早是在1979年发现的。落基山脉的正式调查,从八五年开始,正式论文的提出和命名为地震龙,则是在九一年。” HUt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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