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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2章 危机
  延陵君勾了勾角,不置可否。

 拓跋淮安不傻,也许起初的时候他还不及想到这重关系,可是隔了这几天功夫,也足够他看透的了。

 延陵君既然已经公开站到褚浔的阵营里去了,那就说明他二人之间的关系绝非一般,所以显而易见,他的秘密也就瞒不住褚浔了。

 事到如今,能不能和东宫结亲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把柄不能落下。

 拓跋淮安额角的青筋暴起,指下控制不住的徐徐发力,玉杯之上已经隐约可见一条细细蔓开的裂痕,酒水从裂中无声溢出,润他的指尖他也浑然未觉。

 最终,他还是勉强克制,挤出一个笑容道:“这殿中气氛沉闷,延陵大人不如和本王一起去外面透透气吧!”

 “好!”延陵君没有拒绝,略一颔首就随他一同起身走了出去。

 彼时殿前的广场上已经有三五成群的人在醒酒散步,故而两人的出现也不算突兀。

 拓跋淮安脸上表情已经有些难以维持,只就近拐到了旁边的回廊底下,于无人处止了步子。

 “你想怎么样?”他问的直接,一点弯子也没绕。

 延陵君闻言却是笑了,负手看着远处夜,悠然一叹道,“这话当是我来问你才对,此事你又打算如何处理?”

 “你说呢?”拓跋淮安冷笑,眼底锋芒锐利,若不是因为此时身处行宫而有所顾虑,是定会克制不住,马上就下杀手的。

 延陵君对他眼中的威胁之视而不见,仍是面目平和看着远处灯火阑珊处的夜道:“其实你们不是早有约定,断了彼此之间联姻的可能了吗?既然彼此对对方而言都是局外人,这一点小事,她知道了也就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说的轻巧,拓跋淮安的脸上却是一片云密布,冷笑不语。

 延陵君从远处收回目光,与他对视一眼,继续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你漠北要和西越联姻,是结秦晋之好的。太子殿下有仁君之风,就算将来登位,对你漠北也会以礼相待,五殿下实在是不必为了此事忧心的。”

 那件事,如果只是褚浔一个人知道了也还无伤大雅,可褚浔的身份太特殊了,从某种意义上讲,她的态度也就代表了整座东宫,代表了褚易安,或者更确切的说——

 是代表了西越王朝将来的一国之主!

 拓跋淮安一直不说话,只就他一人侃侃而谈,延陵君却也丝毫都不觉得尴尬。

 拓跋淮安听到最后却是怒极反笑:“延陵大人你心怀天下,能替西越的朝廷远虑至此,区区一个太医院副使的位子,当真是屈才了。”

 “也不见得!”延陵君缓缓勾一笑:“这个位子,我倒也坐的舒心。”

 顿了一下,又道:“最主要的是,其他人看我呆在这个位置上,也宽心啊!做人么,总要是本分一些的好。”

 拓跋淮安的脸色微微一变,自是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是在警告自己,不要存非分之想?

 藏于广袖底下的手指无声收握成拳,拓跋淮安越想越觉得气闷,到了最后反而扬声笑了出来道:“怎的,你这是在警告我还是在威胁我?”

 “只是善意的提醒。”延陵君道,眸底笑意合着夜弥漫而出,似乎就更是璀璨几分,缓缓一笑间,那双眸子灿若星子,可那光芒夺目之中又似是透着说不出的深邃与幽远,叫人不敢长时间的凝望。

 拓跋淮安目光阴冷的盯着他。

 他已经暗中将延陵君观察了许久,却赫然发现,除去这一张谈笑风生的灼灼生辉的面孔,再往内里,竟是窥测不到此人的情分毫。

 无论是高手过招还是权谋之争,最怕的就敌暗我明,遇到一个深浅未知的对手,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骤然出手,将你击的一败涂地。

 更何况——

 眼前这个延陵君,已经不只是深浅未知的问题,就连他的底牌自己都还没能摸得半张出来。

 延陵君似乎也不在意他的打量,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不羁之态。

 两人之间气氛古怪的沉默状态持续良久,拓跋淮安终也只能按捺,用力的一捏手指甩袖就走。

 延陵君一笑,并未阻止。

 拓跋淮安走了两步,终也还是难以咽下这口气,突然就又止了步子。

 “你能掀出我的底细那是你的本事,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可这些消息,你又是从何处得来?”他回头,面目冷肃,夹带着浓烈的杀机,“连西越皇帝都未必知道的事,你这区区一个初来乍到的太医院副使却有此般神通——延陵大人,你真觉得你眼下的这个位子做的稳妥吗?”

 “我要得到消息,自有我的渠道。五殿下你对我如有疑虑也大可以去查,咱们各凭本事罢了。”延陵君道,眉尾一挑,那一笑又兀自绽放绚烂至极。

 拓跋淮安的半张脸孔都隐在身后灯笼的暗影里,听了这话反而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喃喃道:“你果然也有见不得人的底牌,那咱们就各凭本事罢!”

 言罢就当真一刻也不愿多留,大步流星的回了正殿。

 延陵君立在风中未动。

 做药童打扮藏在旁边柱子后头的深蓝探头探脑的跑出来,娇俏的吐了吐舌头道:“主子你这就把卿水公子给卖啦?要是他的千机阁被人端了,可不得要找您拼命的么?”

 延陵君笑笑,屈指轻弹了下她的额头,惹得深蓝双手抱头哇哇叫。

 “你懂什么?这叫祸水东引!叫人去查他,总好过让他们苍蝇似的跟着我,总要给这位五皇子殿下找点事做的。”延陵君道,举步往那回廊的另一头走去,一面已经声音如水清洌抛在身后,“回殿里去给他们打声招呼,就说是我不胜酒力,先走一步。”

 深蓝扁着嘴站在原地看着自家主子潇洒坦的背影,以前只觉得丰神俊朗深不可测,可如今怎么看竟是都透出那么几分猥琐阴险的意味来。

 她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呢?自家主子这坑人的本事可丝毫不在浔郡主之下。

 于是——

 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卿水公子,您还是自求多福去吧!

 深蓝耸耸肩,转身回了殿里去给延陵君传信。

 待到那回廊上的人影散尽,对面另一侧回廊的柱子后面褚琪炎和褚灵韵才一前一后的走出来。

 “看明白了吗?”褚琪炎道,目光冷淡的看着延陵君方才离开的方向。

 褚灵韵皱眉,却是若有所思的盯着大殿门口洒落下来的灯光道:“他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还如此神秘的模样,看那拓跋淮安的表情,倒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褚灵韵除了那个唯我独尊的脾气叫人受不了,总的来说,人还是不蠢的。

 褚琪炎从远处收回目光,仍是没有多少表情的看着她道:“的确是发生了一件大事,难道你没发现从那皇祖母的寿宴之后,拓跋淮安对东宫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冷淡了吗?据我所知,他初来这里的时候就是打着褚浔的主意,是什么原因,竟然叫他在一夕之间就突然变了想法了?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

 褚灵韵的心头微微一震,骤然回首看向对面已经人去楼空的回廊,惊讶道:“难道你怀疑是延陵君威胁了他?”

 延陵君为了褚浔出头?就是为了不想她嫁到漠北去?

 褚浔的心头一怒,眼底立刻就迸出两道幽暗的冷光来。

 褚琪炎只当没有看见,只就面无表情的看着她道:“要能威胁的了他,就得要捏着足够分量的把柄,现在我们该关心的不是到底是谁左右了拓跋淮安的决定,而是——”

 他说着,就又往前迈了一步,角牵起的笑容冷峻,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你之前不就叫人查过了吗?不是说拓跋淮安此人滴水不漏,没什么发现吗?”褚灵韵不耐烦道。

 她不愿意和褚琪炎一起费心算计这些,可有时候又不得不参与其中。

 “既然是我费劲心机都查不到的,他东宫又凭什么?这么点自信我还是有的。”褚琪炎冷笑,“所以现在就唯有一种解释,那就是扭转这件事的关键问题是出在这个延陵君的身上。”

 事关延陵君,褚灵韵也不由的重视起来:“你怀疑他?”

 “他的来历我也派人去查了,得到的也无非就是些很表面上的东西。这样一来就只有两种解释,要么他就是真的家世清白,要么——”褚琪炎说着就闭眼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后面再出口的字字句句就带了无尽凛冽的寒意,“他就是个玩阴谋权术的高手,掩饰的叫我也无计可施。”

 “应当不会吧!”褚灵韵本能的有些不愿意相信:“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样,他是属于后者,那么他的身后就势必会有足够强硬的后盾作支持,没理由我们动用了所有的关系都还探不到他的底。是不是你想多了?”

 褚琪炎看她一眼,那目光里是明显不赞同的神色,不过却没在口头上争辩什么。

 褚灵韵的心里也有些不太平——

 如今延陵君公然和褚浔为伍就已经够棘手的了,如果他再有什么别的背景被翻出来,只怕又会衍生出无尽的麻烦。

 褚琪炎见她心绪不宁的样子,就往前走了两步挡住她的视线,道:“这件事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可以容后再说,可是眼下你却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我已经安排好了,明一早你就称病先回京去。”

 “为什么?”褚灵韵口道,声音不由的拔高。

 “如若拓跋淮安已经断了对东宫的念头,那你可就危险了。”褚琪炎道。

 褚灵韵一惊,猛地后退半步,脸色发白的死死捏着手中帕子。

 褚琪炎也不回避她的视线,坦言道:“拓跋淮安是个有野心的,他要和我朝结亲,要娶回去的自然就得要是能成为他助力的女子。纵观整个朝廷,也就只有东宫和我们南河王府有这个资本,可是这一次过来行宫,东宫两位适龄婚配的郡主都没有面,这必定是太子的意思。显而易见,东宫已经是从这件事里摘出去了。”

 褚月妍太小,而褚浔,却是没人能做的了她的住的,来了也白来。

 褚灵韵的脸色不觉又再苍白三分,心里突然凭空生起很大的危机感。

 她勉强定了定神,上前一步拽住褚琪炎的袖子道:“不会的,我有皇祖母给我做主——”

 “皇祖母是可以替你做主,可她却做不得皇祖父的主!”褚琪炎道,一字一顿,以最残酷最直白的话语打破她所有的幻想,“所以为了保险起见,你还是远离这个是非之所的好,暂时避一避吧。”

 皇帝的脾气最是个不由人的,褚灵韵也深知这一点。

 “好!”胡乱的点了点头,褚灵韵当即也再不敢掉以轻心。

 褚琪炎见着恐吓她的目的已然达到,这才缓和了语气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这件事本不该是由我来说的,不过既然事已至此,这次之后你的婚事也早些定下来吧,否则一直拖着,也总是个麻烦。”

 褚灵韵的心里正的糟糟的时候,闻言立刻就冷了脸,一抖肩膀甩开他的手:“皇祖母有言在先,这件事由我自己做主,不用你管。”

 “我是不想管的,可是苏霖的事,你又准备如何处理?”褚琪炎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漠然走到一旁。

 要褚灵韵嫁到漠北,他暂时还有这个想法,可既然和苏家已经掰扯不清了,眼下快刀斩麻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褚灵韵闻言不由的然变,怒声道:“什么苏霖?我可没答应过他什么。”

 “那你就不该一而再再而三的利用他去替你出头!”褚琪炎道,也是面色不善,“之前都还好说,现在苏皖因为此事吃了这么大的亏,你真当他们苏家人就是好相与的吗?”

 他发起怒来的时候气势冷厉,眉宇之间有很强的威压之势透出来。

 褚灵韵直被他盯的头皮发麻,咬着嘴不吭声。

 接连几次,褚琪炎也已经为她着了恼,这天又正在气头上,自是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道:“趁着事情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还回去早些和母妃商量一下吧。拓跋淮安这里暂时谁也拿不准他的脉,你若是尽快和苏家定了亲,没准也是一重保障。”

 褚琪炎说完就要绕开她回殿里去。

 褚灵韵冷冷的盯着他,那目光毒却仿佛是在看自己的仇人一般,看着他从自己面前走过去的时候突然冷声说道:“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

 褚琪炎的脚步一顿,骤然扭头看过去。

 褚灵韵的角牵起一抹冷笑,道:“你好父亲要去逐鹿天下,我自然乐见其成,可是要拿我去做你们的铺路石?休想!”

 言罢就是冷哼一声,撇开褚琪炎不管,转身快步往台阶底下走去。

 褚琪炎愣在原地,看着她健步如飞的窈窕背影,缓缓的攥紧了拳头,不过也只是瞬间就又重新松开。

 李林看着他脸上明灭不定的光彩暗暗心惊,试着开口劝道:“世子,郡主是脾气您是知道的,要不您还是跟过去再劝劝吧?”

 “由她去吧!”褚琪炎道,脸上表情清冷而不带丝毫的温度,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这天下大局,不过一场博弈,既然已经上了棋盘,又岂有她说退就退的道理?”

 李林心中凛然,再不敢多言一句,跟随他回了殿中。

 在这里,延陵君本就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是以少他一个不少,他提前离席也无多大影响,众人正值酒酣耳热之际,一场酒宴一直闹到午夜时分才宾主尽的散了。

 这夜褚浔无事,早早就上睡了,次一早起的时候更是神清气,趁着太阳还没起来,就取了房间里装饰用的宝剑在院子里耍了一通。

 她的剑术是和褚琪枫一起学的,每必习,前世也是后来到了军营,迫于形势才重新练起来的法。到底是持续了六年的多的习惯,如今再提了宝剑在手,耍起来动作虽然也算灵活,却怎么都觉得不得劲,于是便想着是不是改再叫人给造一杆长送来。哪怕这辈子她没准备再上沙场,自己平时在后院用来强健体魄也是好的。

 练剑出了一身的汗,褚浔回屋沐浴之后,青藤那边早膳就准备好了。

 褚浔用过饭,觉得时辰也差不多了,便让青萝去把提前备好的礼物带上,过去拜访褚易简。

 褚易简得了皇帝的特别恩典,自这座行宫落成的时候起就专门给他辟出一座宫殿,这十余年间,除了逢年过节偶尔回一趟睿王府,大多数时候他都住在这里。不过这座行宫是皇帝和后宫专用,他在这里多有不便,所以那座宫殿就刻意和主宫殿群之间以一道围墙隔开,平时他可以任意出入,但每年皇帝过来避暑的两个月就在宫门上落锁避嫌。

 褚易简住的宫殿叫做汀兰水榭,位于整座行宫的东侧边缘。前院引活水缭绕,大半座建筑都居于水上,正殿所向是一大片半月形的人工湖,湖面清澈,水透碧,波光涟漪之下隐约可见游鱼在水草间游弋,靠近岸边停靠一只舟子,大约是供平兴起时候游湖之用。

 褚浔脚步轻快的走在九曲十八弯的回廊上,三面环水,有微微润的暖风拂面,温润而舒适。

 她的角噙了笑,一边饶有兴致的观赏周围的风景,一边着等在尽头的延陵君快步走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会是专门为着等我的吧?”褚浔笑道,手指漫不经心的在身侧栏杆上轻轻拂过。

 延陵君的目光追随她的指尖而动,同样调侃道:“我还以你会忘了今之约,正准备寻过去呢!”

 几次的接触下来,如今他在她面前似乎已经可以随意不少,不似初始时候那般局促,只是和在人前比起来也还是带有细微的差别,最起码偶尔的一个微笑都收驰有度,不会笑的那么叫人捉摸不透。

 褚浔对他的语气也不在意,只就四下瞥了一眼道,“小王叔呢?是在屋子里吗?”

 “在后院。”延陵君道,“走吧,我陪你过去。”

 “嗯!”褚浔笑笑,跟着他的步子往后院走。

 褚易简这里她是头次过来,以往见面都是他偶尔回京的时候,所以褚浔一面走还一面四下观赏着风景。

 穿过正殿旁边临水而建的一条回廊,就是上书“雅苑”门匾的后院。

 得益于这院子里一口天然温泉的地理优势,如今虽已入秋,但这个院子里也是别有天,一片苍翠宜人的景致。

 两人踩着青石板路穿过花园,远远的就看到那边檐下一个清瘦的身影,赫然——

 正是褚易简无疑。

 那廊下的栏杆刻意修饰过,在大约成人肋的高度上多加了一层护栏,彼时褚易简正双手攀着那护栏,聚会神一步一步慢慢的往前挪动。

 他步子有些晃动,虽然双手极力支撑,却也依旧挪的十分缓慢,可是却不气馁,依旧很认真的在做。

 褚浔的脚步突然顿住。

 延陵君回头,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怎么了?”

 褚易简腿有残疾,多年来一直靠着一张轮椅代步,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些年他一直深居简出,和外人甚少接触。

 褚浔有些犹豫,皱眉看向他道:“我想——我还是不要过去打扰他了吧。”

 她的性格向来果断干脆,这样瞻前顾后还是头一次。

 延陵君心中疑惑,定定的望着她。

 “小王叔的腿,我记得当初陈老就曾预言,他这一生怕是再难站起来了。”褚浔目光往旁边一闪,重新再抬头看向他时眼底就带了几分顽皮笑意,“没想到你竟会有这样化腐朽为神奇的本事,这个太医院的副使由你来做,的确是实至名归,或许再过不了几,正使也该退位让贤了呢。”

 她不想说的是,方才看到褚易简的那个瞬间她突然又想起了前世的褚琪枫。

 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哪怕后来坐在了轮椅上,也总是从容微笑着与她谈天论地,讲这天下万物人生百态。他从来就没有怪过她,也不曾自怨自艾,记忆里永远都是那么温和从容的模样。

 转眼间她胡静都已经一个多月,也不知道褚琪枫在楚州那里怎么样了。

 “不过就是运气好,赶了个巧合罢了。”延陵君自是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却也没有追究,只道,“那我们就去前面吧,今天气好,我湖上泛舟也是不错的。”

 “好!”褚浔点头,两人就又转身回了前面。

 那小舟是现成的,体积不大,上面也没有船舱,上面以平整的木板铺垫,显然是每都有专人清理,一尘不染。

 延陵君在这里也住了一段时间,说是半个主人也不为过,他吩咐了两句,马上就有人抱来席子软枕,有搬上去一张竹制的小桌,添了一套紫砂的茶具。

 褚浔看着他命人有条不紊的准备,嘴角不由的微微上翘:“不过就是坐一会儿而已,哪儿来的这么多讲究?”

 “客随主便,省的招待不周,回头你要说我怠慢了。”延陵君道,待到下头人把几碟新鲜的瓜果捧上来就先一步跳上船。

 褚浔待要跟上,却见他已转身,面递了一只手过来。

 他的手指匀称修长,映着秋日大好的天光,仿佛是美玉雕而成的艺术品,泛起淡淡的暖

 褚浔看着他递到面前的手指,微微一愣,抬眸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延陵君的角带一抹清浅的笑容回望她,不慌不忙道:“船身太小,有些不稳。”

 这理由找的似是有些牵强,她又不是那些弱不风的千金小姐。

 褚浔失笑,却是难得好心情的没有拒绝,递了手指搭到他的掌心。

 少女的指尖温软,轻缓滑腻的往手心里一,便似是有一股冲撞而起,漫过四肢百骸狠狠的敲在了心口。

 延陵君失神了一瞬,随即飞快的屏住呼吸,牵着褚浔的手将她接到了船上。

 旁侧的几个下人看了,赶紧飞快的垂下眼睛,各司其职的做事情。

 褚浔本就不是拘谨之人,随意的抖开裙子席地而坐。

 青藤的老家是陵南水乡,当即便挽了袖子要跟上船帮忙划桨,不想却被延陵君横臂挡了:“不用了,我自己来!”

 青藤一愣,眨眨眼看向褚浔

 褚浔看了延陵君一眼,看他脸上一副生人勿进的认真表情,就知道多说无益,便对青萝摆摆手道:“这湖面也没多大,你们就留在岸上喝茶吧。”

 “是,郡主!”两个丫头只得应了。

 青藤倒是还好,一直笑眯眯的,青萝却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冷脸盯着延陵君。

 延陵君对此视而不见,兀自取了船桨往水中轻轻一拨。

 小舟离岸,轻缓的向着清透如玉的湖面中间去。

 延陵君划桨的动作称不上娴熟,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僵硬的笨拙,褚浔本是有意奚落他两句,但也不知怎的,也许是这人身上天生雍容华贵的气质使然,哪怕是再如何生疏,他的动作之间也依旧透着优雅,怎么都是耐看的很。

 褚浔一手执杯品茗,一手托腮看着湖上风景,不知不觉视线就又移到了延陵君身上。

 这个人,当真是成谜一般,在她的记忆里,不管是前世今生,就算之前在芦苇遇到他被人追杀生死一线的时候都一并算起来,他好像做什么事都显从容,时时刻刻都能给人展开一幅赏心悦目的风景来。

 长相俊美不俗的男子她见的多了,譬如年轻时候的褚易安,也譬如现在的褚琪枫和褚琪炎他们,这些人也都不是皇亲贵胄气质不俗,却没有一个人能如眼前这人一般,随时随地的入戏,时时都将自己做一幅风景画来示人。

 褚浔想着,思绪就不觉飘的有些远,就连小舟是何时停了也不知道,直到延陵君蕴含细微笑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他起袍角,在褚浔的斜对面坐下,顺便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咳——”褚浔的面色微微一红,飞快的往旁边移开视线,想着又觉得自己行为坦,便又理直气壮的笑了笑道,“我是在想,你总是戴着一张面具示人,这样人前人后不停的换脸,且不说你自己累不累,我到现在都还看不通透,你这到底哪一张脸才是真的。”

 延陵君并不在意她言辞之间含带的挖苦之意,他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凑近边抿了一口,然后才不甚在意的慢慢说道:“人世百态,世人谁又不是戴着面具在演戏,我只是比他们更容易入戏一些罢了!”

 他这话说的有些深奥,褚浔仔细的回味了一下,便是笑了:“也是!”

 她举杯,眼底笑容姝丽:“以茶代酒,敬天下最出色的戏子!”

 延陵君失笑,就势举杯与她一碰。

 褚浔垂眸抿了口茶,再抬头的时候却见延陵君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坐在那里没动,正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褚浔只当是自己方才的话惹了他不快,连忙道:“你别介意,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有别的意思!”

 她还待要解释,延陵君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初。

 “没什么,我只是突然想起点别的事情。”延陵君道,说话间竟是手腕一翻从后摸出他那支颜色陈旧的笛子来,“喜欢什么曲子?我奏予你听!”

 褚浔对音律方面只是略同一些皮,“十面埋伏”四个字本能几口而出,好在是目光不经意的四下一瞥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小舟不知何时竟已随风飘进了荷花丛中。

 这个季节,荷花的花期已过,放眼望去,也只有零星几朵不太起眼的花苞独立在层层叠叠如海涛漾般的荷叶中间,微风一拂,摇曳生姿。

 “你随便吧!”褚浔暗自庆幸,还好自己没有煞风景。

 延陵君大约也能想到她是不此道,于是也不她,径自横笛吹奏起来。

 曲调很陌生,悠扬轻快之中又似是带了几分温柔恬静的小意,与这里的风景十分相称。

 这船上的空间有限,褚浔坐的累了,索就将那小方桌挪到船尾,仰面躺到了船上。

 天色碧蓝如洗,晴朗的不带半点瑕疵,一眼望去又仿若是无际的海洋,辽阔而壮观。

 这样宁静而享受的日子,似乎已经是十分久远之前的经历了,此时重温一遍,那感觉就更有说不上的惬意和美好。

 褚浔角微翘,闭眼细细听着延陵君所奏的曲子,不知不觉便昏然睡去。梦境里依稀是又回到了六岁那年随父亲的钦差仪仗南下时候的情景,那细雨微润,他们路过浔城,父亲带着她和哥哥在商户人家的小巷子里穿行而过,她举着新买的油纸伞,于奔跑中回头,就看到父亲温和带笑的眉眼。父亲的为人刻板,惯常是不笑的,在她的记忆里也就只是那一次,他的整个人似乎也都是被江南绵柔的雨丝感染,笑出了几缕绵悱恻的味道。

 那是她两世记忆里最美好的时光,一直铭记不忘,可是片刻之后梦境翻转,她又似乎是双手染血,站在那东宫门被屠的刑场之上,听着父亲那么苍凉而疼痛的声音对她说——

 活着!

 许是前后两场梦境的反差太大,哪怕只是在梦中,褚浔也还是能清楚的感觉到心口蓦然一痛,然后便瞬间惊醒。

 她骤然睁眼,眼波茫然之中还带着未及褪去的恐慌,猛地弹坐起来。

 察觉是梦,她身上绷紧的那弦又似是猛地一松,单手捂住额头瘫坐在了船板上。

 与她并肩躺在旁边的延陵君吓了一跳,也连忙跟着起身,捡过来落在地上的长衫重新给她披上,担忧道:“怎么?做恶梦了?”

 “嗯!”褚浔闷闷的应了一声,水面上有风袭来,刚刚睡了一觉她突然觉得有点冷,下意识的就将那衣服拢了拢,这次发现这件袍子宽大,赫然正是延陵君之前穿着的外衫。

 褚浔一愣,扭头朝延陵君看去,见他只着中衣的模样便有些不好意思,想要扯了那袍子还给他,却被他按下了:“你先披着吧,刚睡醒,别着凉。”

 褚浔的精神不好,也无心与他客套,只就顺从的应了,使劲的闭了会儿眼,想要强迫自己的意识清醒过来。

 延陵君却是头次见她这样难以自控的模样,在旁边看着又不能劝,兀自忧心不已。

 褚浔垂头丧气的兀自缓了好一会儿,待到情绪稳定了,却是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小王叔的腿能治好吗?”

 延陵君一怔,思维有些没有跟上,反应了一下才顺口答道:“差不多吧,简小王爷的腿疾是毒素沉积所致,经脉并未损伤,当年我师伯说他医不了,实则是因为他一直循规蹈矩,研习的都是正统的医药方子,对制毒解毒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不甚精通。如今他体内堆积的毒素已经化去大半,再辅以金针刺之术替他活络经脉,锻炼一段时间的话,虽然未必能和正常人一样,但重新站起来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次过来行宫的皇亲也不少,可是这么急着就来探望褚易简的却只有褚浔一个。

 按理说两人就算有情也只能算是泛泛,所以延陵君对她此举本身就揣着疑惑,只是一直没有开口问罢了。

 这会儿褚浔先起来头,他便忍不住道出心中疑惑:“你好像对简小王爷的腿疾格外关心一些。”

 褚浔双手抱膝坐在那里未动,脑袋低垂在膝盖上,闻言便是侧目朝他看过去一眼。

 她的角牵起一个笑容,许是因为带着那个噩梦里面影子的关系,那笑容看上去便有几分虚弱,不似她平时那般的朗快活。

 “你既然是专门替他医病的大夫,那么他这腿疾的由来,你应当也是知道的吧?”褚浔道,却是不答反问。

 “嗯!”延陵君点头,“略知一二!”

 褚浔笑笑,把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延伸到远处的湖面上,过了片刻才缓慢的开口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延陵君总觉得她这会儿的状态有些反常,不过却也不敢贸然打断他,便忍着没吭声。

 褚浔见她不语也不在意,自顾自的开始娓娓讲述那一段血染山河抑或还夹带着某些不为人知的气回肠故事的往事。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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