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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6章 我还有你,是不是?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她?”方氏说道,每一个字都是从牙里挤出来的,半点玩笑的意思也没有。

 褚琪枫闻言,眼底飞快的有一抹冷光划过。

 他狠狠的闭了下眼,刚要转身,却是听到面一道含笑的女声传来,“母妃要杀了谁?好端端的,怎的就动了这样大的火气了?”

 方氏一惊。

 褚琪枫却是一愣,皱着眉头睁开眼,却见褚浔正笑的站在院门之外。

 前一刻那门外还是空的,她当是刚来。

 褚琪枫飞快下心中一点尴尬的情绪,连忙快走了过去,道:“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我来——”褚浔笑笑,目光若有似无的自方氏身上掠过,然后才道:“我自然是来寻哥哥的,哥哥和母妃已经说完话了吗?我们现在走吗?”

 她口中虽是热络的称呼着母妃,却是全然没把方氏当回事。

 褚琪枫这会儿是对方氏防备的紧,略一点头就握住了她的手腕,“嗯,走吧,有事去我那里再说。”

 这里毕竟是东宫,人多眼杂。

 方氏的心里本来也是存着顾忌,要维持面子上面的功夫,可是目光定格在褚琪枫的指尖上许久——

 虽然是隔着袖子,她却依然是觉得他握着褚浔的手腕的地方分外刺眼。

 “你先走吧,我还有些话要单独和你哥哥说!”方氏冷声开口道。

 褚琪枫的耐也被她消磨殆尽,转身就拒绝。

 褚浔的眸子一闪,却是抢先越过他,进了院子,仍是含笑看着方氏道:“还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需要单独和哥哥说?”

 他们双方的关系一向都生分,尤其还是到了这个时候,方氏是万也不曾想到褚浔会主动往她面前来凑的。

 方氏皱眉,眼中神色越发显得暗沉了起来。

 褚浔却也不等她说话,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沉说道:“哦,是了,我刚好像是听到母妃你说是想要去杀了谁的。这是谁惹了您的不痛快?竟能将母妃您这种吃斋念佛的人给的破了戒?想来和母妃结怨的,应当也不会是什么身份了不得的大人物吧?这样的后宅小事,您要代给哥哥去做,岂不是给他找为难吗?没得折辱了哥哥的身份,传出去也不好听,干脆您就把这差事代给我好了。您给报个姓名出来,女儿不才,这点小事还是做得来的。但凡是谁敢惹了母妃您的不痛快,我这就去给您把她的项上人头取来,让您消气好了?”

 她的语调轻盈,出口的话也是十分随意,但是这一番乖张狠厉的话出口,却是听的方氏的脸色更加阴沉。

 尤其——

 还是在面对她有恃无恐的一张明笑脸的时候。

 这个丫头,绝对不是个善茬!

 她这是在隐晦的提醒警告自己,她的手上也是染了血的,并不是个任由旁人随意拿捏的角色。

 方氏看着她灿烂至极的眉目,脑海中就不觉的浮现出一张雷同的面孔,心里也就越发的憎恶了起来。

 “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出去!”方氏冷声说道。

 褚浔挑眉看了她一眼,脸上笑容也跟着淡了些许,直接回头反拽了褚琪枫的手腕就头也不回的奔出门去。

 方氏立在门边,木愣愣的看着,待到反应过来,院子里已经空空如也。

 这个小人,竟是有恃无恐的找上门来对她挑衅?

 心中积了许多年都不得宣的憎恨情绪一股脑儿浮上来,夜掩映下,她脸上神色不明,手指却是将门框给生生的掰了一块碎木下来,在手中捏成了齑粉。

 ×

 褚浔拽着褚琪枫从方氏那里出来,一路上两人都没吭声,直接去了褚琪枫的锦墨居。

 蒋六拿了金疮药和绷带过来,然后就很有眼色的自觉退了出去。

 褚浔端了清水过来要给褚琪枫勤洗伤口,却被褚琪枫挡了,随便扯了条绷带就要往受上,一边道:“不小心蹭了一下,没什么事!”

 褚浔却是没让,强行拉过他的手替他处理。

 褚琪枫手上的伤的确是不怎么严重,这会儿血已经凝固,只是伤口处扎了许多细小的木刺。

 褚浔拿了小镊子坐在灯影下一替他往外挑。

 褚琪枫拗不过她,只能按捺心情,由着她去了。

 褚浔目不转睛的挑了半天,待到把木刺都清理干净了,方才了块干净的布条给他擦拭伤口周边的血迹。

 其间,兄妹两个并没有任何的交流。

 褚琪枫明显是在走神,而褚浔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是一直到了这个时候褚浔方才有些漫不经心的开口道:“哥哥你何必要跟她去置气,现在还伤了自己,多不值得。”

 褚琪枫一愣,从远处收回了目光。

 对面那少女半倾身在桌子上方,替他处理伤口的神情专注,灯影下可见的半张面孔鲜活生动,皮肤瓷白细腻,灯影下,两腮透着点人的红晕,目光焦灼在他的手背上,睫盈盈颤动,说话间角微微上翘,那一个弧度——

 似是含笑,又微微带了几分调皮的味道。

 却是那般坦然又镇定。

 之前褚琪枫就隐隐有种感觉,褚浔可能是感觉到了什么,这个丫头这么聪明,再经过白天的事,这会儿她心里肯定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想法了。

 褚琪枫看着她丝毫端倪都不显的面孔,心里却是莫名焦躁,哑声唤道:“浔——”

 “嗯!”褚浔应了,仍是目不斜视,认真的替他处理伤口。

 褚琪枫看着她,明明话都到了嘴边了,可是犹豫再三,最终却也还是沉默了——

 有些忌,很怕会被打破。

 虽然他和褚浔之间的关系并没有方氏猜想中的那样不堪,可是——

 一旦有关彼此身世的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了,那么——

 浔和他之间,就不再是亲密无间的亲兄妹了。

 这件事一旦被揭发出来所要引发的后果,他从来就不惧于接受,却唯独这一点——

 是他想来就永远都不想去面对的。

 他不说话,褚浔也不催促,把伤口清溪妥当,再上药包扎,直至最后有条不紊的把绷带的末端进他的掌心里。

 褚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眨眨眼道:“哥哥是不是有话要和我说?”

 “今天——”褚琪枫开口,对上她盈盈闪烁的眸光,刚刚到了嘴边的话,就又凝聚成了数不尽的苦涩。

 褚浔将他受伤的手推回到桌子的另一端,然后便是微微一笑道:“既然哥哥不好意思开口,那便就由我来说吧!”

 褚琪枫的心跳猛地一滞,是不可思议的看着她。

 “你跟我的身世有问题,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褚浔莞尔,把目光移开,盯着他被素白绷带包裹的掌心,“起初的时候我还当有问题的就只是我一个,所以才一直不敢对哥哥开口,可是从今天的事情上面来看,好像是我们——包括父亲都被那个女人给戏耍了吧。曾经我一直以为哥哥你对此全不知情,所以才一直忍着没说的,原来哥哥你也从一早就察觉到了,早知道是这样的话——”

 褚浔说着,就又弯笑了笑。

 她的笑容还是如往常一样,很纯粹,说着就看向了褚琪枫道:“有多久了?哥哥你知道这些事情有多久了?怎么都不与我说?这样一个人守着这样厚重的心事默默的承担,你不累吗?”

 短短的几句话,她想要笑着说完,可是说到最后,眸子里却还是不可自控的浮现一层水光。

 守着这样的秘密,谁都过的不轻松,这种感觉,她十分清楚。

 但又分明——

 褚琪枫心里承受的心事绝对比她要多得多。

 一面有来自于方氏的压力,一面还要为了方氏一意孤行做下的那些事,时时刻刻的对父亲抱愧,最后——

 还要在自己和其他所有人的面前都装作坦然无知的模样。

 这种煎熬——

 若不是亲身经历,其他人都绝难了解。

 说话的时候,褚浔瞪着他,那神情之间分明是抱怨的紧。

 褚琪枫瞧着她这神情,本来心事沉重的心情却像是突然在那一刻开了一个出口。

 他用了绷带的手,动作生疏的去拭她眼角浮动的泪光,一边轻声道:“是我错了,我该是早些同你说的,也省的你一直要跟着我胡思想。现在这样也好,索就一次都把事情说清楚了,以后你也就不用总是挂在心上了。母妃那里——你不用管她,横竖她做什么,都和你没有关系。至于父亲那里——”

 提到褚易安,褚琪枫的眼神就跟着一黯,停顿片刻,才又微微一笑道:“你还是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吧,那些恩怨纠葛,我会找机会和他去坦白。总之——你一定要记住,你永远都是他的女儿,是东宫的郡主,以后也要好好的孝顺他,这就够了!”

 真要说起来,这些人当中,最痛的那个人还应当是褚易安的!

 他那一生的痴情错付,偏生还全都无从讨要。

 这个男人的一生,看似叱咤风云高高矗立在云端的,可是——

 这一路走来,他真的会有哪一刻会是觉得幸福快乐的吗?

 偏偏,现在眼前的真相又再一次毫不留情的伤了他的心。

 “我知道,我们亏欠父亲的有许多,只要父亲他还愿意承认,我也永远都是他的女儿。”褚浔道,拉过他的那只手,轻轻的握在掌中,看着他的眼睛道:“那么哥哥你呢?你又准备做什么?是要认回你以前的身份,然后就这样放弃我和父亲了吗?”

 他以前的那个身份,他倒是宁可是没有这一重的。

 褚琪枫的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容,却是起身走到了一旁,不置可否。

 而他的这个模棱两可的态度落在褚浔的眼里也足够说明一切了。

 褚浔站起来,两步奔到他面前,神情刚毅,直视他的目光道:“哥哥,你知道的,在我的心里,你和父亲都一样,你们都是我的亲人。这些年,我空占着你的身份,多得了父亲那么多的用心和宠爱,我亏欠的不仅仅是他,还有你!我不仅需要父亲在身边,我也不准你有事。不要去管你的身世了不好吗?这么多年了,你跟我,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都不知道自己本该姓甚名谁,我们不是也一样的生活吗?就这样维持原样,这样不好吗?”

 少女的目光恳切,一双眸子莹莹发亮,落在眼睛里,自是比这夜空中最亮的星子都更为明

 “浔,你知道的——”迟疑片刻,褚琪枫开口。

 他的声音透着一线沙哑的味道,褚浔听着便是莫名心慌,根本不待他说完已经上前一步,抬手掩住了他的

 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眉心却是拧成了疙瘩,道:“哥哥,我现在就只问你一句话,假如当年金煌长公主留下的那个孩子是我,那么今时今,你又会怎么做?”

 褚琪枫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她会有此一问。

 褚浔却是看着他,不容他回避的继续说道:“如果我是你,那么你就一定不会允许我抛开你而独自去承担这些的,你会守在我身边,陪在我身边,依然将我做亲妹妹一样的守着护着,对不对?”

 褚琪枫看着她,一时间竟是无言以对,半晌才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褚浔根本没等他说完就已经大声的打断他的话,“除非你现在就明确的跟我说,你不要我了,不再认我是你的妹妹,那么我马上就走,再不干涉你和父亲之间的任何事。说到底,连你都那般介怀自己的身世,我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就更不该厚着脸皮继续赖在这里了,不是吗?”

 褚浔这明显就是在置气,说起这些话的时候气势上面咄咄人,倒是不见她为了自己的身世而自苦。

 可是褚琪枫听她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却是莫名恼怒,心里疼痛的厉害。

 “浔!”他低吼了一声,然后一步上前,张开双臂,将她纳入怀中用了所有的力气抱紧,再开口的语气里还是带着来不及褪去的愤怒,“别说这样的话,也永远都不要为了自己的身世妄自菲薄,你不是来历不明,你还有我,你是我褚琪枫的妹妹!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就永远都不要让我再听到你说这样的话!”

 浔是无辜的,就因为方氏的别有居心,而莫名被卷入了这个漩涡当中。

 而且聪慧如她,她现在也不可能看不通透方氏之所以把她推出来的真正原因。

 如果换做别人,自知是被用做了挡箭牌这么多年,那么对自己这个正主儿是势必心怀怨恨的,却也唯有浔才能这样的大度。

 非但不去计较这些,还在一力的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

 即使是亲兄妹,这世上能对他这样掏心掏肺的也再难寻了。

 何况——

 还是在他顶着这样一个随时都有可能连累她的身份的前提下。

 那一刻,褚琪枫的心里充斥着万般情绪,更有一种演化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的程度——

 那就是褚浔

 这天下万般,他都可以看做浮云过客,却唯独不愿失去她。

 这么多年以来,因为身份的隔阂而刻意压抑隐藏的感情,终于是在这一刻完全彻底的浮出水面。

 终于这般真切的拥抱她一回,却是在知道他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就必须要止步于此的前提下。

 褚琪枫无声的苦笑。

 而褚浔在落入他怀中的那一刻,眼泪更是无声的落。

 说是对自己的身世全不在意那是假的,试问这世间又有谁是唯愿做一株浮萍,就这样茫然无措的漂泊?

 可是相较于那些,真实存在于她生命里的父亲和兄长才是最重要的。

 默无声息的把眼泪在褚琪枫的衣襟上擦干,褚浔就自他怀中抬头,仍是含笑看向了他道:“哥哥,这可是你说的,说出来的话你就不能反悔了。现如今南河王府死灰复燃,咱们自己府上也不消停,我还指望着你给我撑呢,你不能半途就丢下我不管。”

 这样的威胁,明明没有半分的杀伤力,可的对上那少女明的眉眼,却又完全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嗯!”褚琪枫看着她,角弯起一抹笑,“凡事都有哥哥在,你不要擅自主张也不要胡思想,嗯?”

 褚琪枫所指的事情褚浔心里十分清楚,闻言边笑容就难掩的僵硬了一瞬。

 “浔!”褚琪枫敏锐的捕捉到她这一点微妙情绪的变化,心口骤然一缩,不觉就加重了语气又唤了她一遍。

 “我知道了!”褚浔这才回过神来,轻声的应。

 褚琪枫听着他这心不在焉的语气,还要皱眉,褚浔却是快速的拉开了他环在她身后的一只手。

 褚琪枫的手臂自她后滑落,却是不依不饶的又顺势扯住了她的袖子,仍是浓眉深锁的盯着她看。

 褚浔被他看的下意识的心虚,飞快的想了一下,就道:“只要哥哥你好好的,我自然也就不会胡思想了,哥哥你方才答应过我的,是不是?”

 事到如今,是真的已经骑虎难下了。

 以后的形势姑且不论,只就褚浔这个说一不二的子——

 在她心里,但凡是决定了的事情,那就再也不会变更了。

 白天在御书房的时候,她分明是已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所有的矛头都直接引向了她自己,一旦有朝一真的会东窗事发——

 那后果,是褚琪枫想都不敢想的。

 “回去吧,早点歇着!”褚琪枫目光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然后微微垂下眼睛,遮掩住眼底神色,替她将皱了的衣襟扯平。

 “嗯!”褚浔拍了拍裙子,又对他出一个笑容,“那我就先走了!”

 “去吧!”褚琪枫没再挽留,只站在原地目送。

 褚浔推门走了出去,待到隔着窗户看到她的影子拐出了院门,褚琪枫也跟着推门出来。

 “郡王爷?”蒋六大为意外,“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

 “你不用跟着了,我去去就回!”褚琪枫道,头也不回的大步出了院子,拐了个弯,却又再度折回了方氏落脚的小院。

 *

 褚浔从褚琪枫处出来,也没回锦画堂,而是去了褚易安的书房。

 在院子里遇到曾奇。

 曾奇见到她,却是一反常态,赶忙了上来,低声道:“郡主是来见主上的吗?”

 “嗯!”褚浔点头,越过他往院子里看去。

 那里面,无论是正房还是书房都是一片暗,一点光亮也没有。

 “殿下身体不适,已经歇了!”曾奇说道,面有难

 这种情况下,褚易安或许真睡了,但也或许——

 是去了那间密室吧!

 想着父亲此刻会有的心情,褚浔就是怅惘的一声叹息,微微一笑道;“我知道了!”

 说完也就不再为难曾奇,转身离开。

 曾奇站在院子门口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脑子里却是晕乎乎的——

 方氏那女人既然已经浮出水面了,那么她的心思就不难掌握,这么一来,褚琪枫和褚浔的身份调个儿就是一定的了。

 可如果这小郡主真的和金煌长公主无关的话,那两人的样貌上又何来相似之处?

 心里疑团重重,曾奇一时间也是脑中混沌,举棋不定,想了半天都不得其解,便是摇着头离开了。

 褚浔只身往自己锦画堂的方向走,其实过去思懿居的时候她就知道未必能够见到褚易安,所以这会儿吃了闭门羹倒也不见得多少失落。

 这一天,阖府上下都分外的安静,花园里隐隐可闻虫鸣鸟语之声,听起来倒是惬意自在的很。

 褚浔一个人慢悠悠的走着,行至半路,突然想到了什么,脚下就转了个弯儿,斜穿过花园,从后门走了出去。

 下旬时节,月本就稀疏,再被两侧高耸的围墙一遮,巷子里就是黑漆漆的一片。

 褚浔刚往门廊底下一站,旁边一侧的石狮子后面就有人打着呵欠施施然晃了出来。

 延陵君面上神情倦怠,却是丝毫不损他那随处都雅致风的气韵,一面舒活着筋骨一面道:“你若再不出来,我可就要回去了!”

 褚浔快步下了台阶,用手指蹭掉他眼角打呵欠时溅出来的泪花,忍俊不道:“又不是我约的你来,何况这也才入夜没多久,你还好意思抱怨吗?”

 “我再抱怨,也好过有些人没有良心!”延陵君道,长臂一揽,勾住她的身将她带到一边石狮子的暗影里。

 他的后背闲闲的靠在石狮子的一侧,俯首就去咬褚浔的鼻尖,一面不悦的抱怨道:“出了这么大的事,从宫里出来也不知道找人给我报个平安,让我半夜等在这里,却是连抱怨两句都不成,你说你是不是没有良心?”

 褚浔憋着笑,并没有躲避。

 延陵君的落下来,在她鼻尖上啄了一下。

 夜里的风,有些凉,他扯开了轻裘将褚浔包裹进去。

 褚浔靠在他怀里,只拿手指在他衣领绲边的图腾上面轻轻的描摹。

 她不说话,延陵君也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询问。

 两个人就那样互相偎依,包裹在同一件轻裘底下,感受着丝丝暖意融入肺腑,隔绝了这夜间所有寒凉的气息。

 “怎么了?还是不高兴?”过了许久之后,延陵君才抬起手来,以手指轻蹭了下她的脸颊。

 褚浔仰起头,朝他看过去,抿了抿角,却是突然说道:“我们去喝酒吧?”

 延陵君略一怔愣,随后就忍不住朗声笑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在你面前算是秀可餐了,你却偏偏对着我还要借酒消愁?”延陵君道,那语气听来颇为怅惘,垂眸看下来。

 褚浔听着他大言不惭的话,白了他一眼,举步往旁边走了两步,低头摆着自己的手指头,又再沉默了下来。

 延陵君跟过来,又从背后圈她入怀,把下巴抵在她的肩窝里,却是再度沉默了下来。

 皇帝虽然暂时没有追究他们,但也绝对是不会轻易放心的,所以这会儿周围必定还会有他的眼线。

 思及此处,褚浔就是心中一凛,拉过他的手,转身朝他看过去道:“今天的事,没有牵累到你吧?你这样子跑过来——”

 “没事,他又动不得我!”延陵君道,无所谓的打断她的话。

 有他的真实身份在,只就一般的事情上面,皇帝的确是奈何不得他。

 褚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延陵君见她一直都是这样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得已,还是只能先行开了口。

 他往旁边石狮子的底座上面寻了块地方坐下,又将褚浔抱坐在腿上,用轻裘裹了,然后才把下巴抵在她肩头道:“白天宫里的事我也略有耳闻,是因为你身世的问题?”

 提起这个话题,褚浔的心情就是自然的低落。

 她抬手抱住了延陵君的脖子,靠在他怀里,过了一会儿才道:“原来事情远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可能很快的,这朝中就要掀起一场巨大的风波了。”

 “嗯?”白天御书房里的事皇帝封锁极严,延陵君那里隐约得到的消息是有关方氏的,所以这会儿还是有些好奇的。

 褚浔苦笑了一声,便是直言不讳的说道:“我原来是以为只有我的身世有问题,却原来还是把事情想的简单了,就连哥哥——哥哥他也不是父亲的儿子。还记得我那时候和你提过的,大荣亡国的那一段历史吗?当年父亲是从攻打浔城的战场上带回了我和哥哥,而就目前来看,哥哥便是当年大荣金煌长公主留下的遗孤。早些年的时候,父亲和她之间的关系有些特殊,而这么多年了,方氏一直都用我在作掩护,她的目的——可能是卷土重来,想要借由父亲这里做突破口,而在打着光复大荣的主意了。”

 如果只是褚浔或是褚琪枫的身世问题,那问题还算简单。

 显然这样的事实也是明显超出延陵君的意料之外了。

 他不由的倒一口气,并没有马上做声。

 褚浔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苦恼的继续说道:“以前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才是异类,最起码父亲膝下还有哥哥在,可是现在——我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去面对他了。他倾尽所有养育了我和哥哥十五年,我们却间接害死了他唯一的儿子,甚至于——在我和哥哥的身世上还不明不白的诓骗了他整整十五年。我想——或许从今天开始,我和他之间的父女情分就要走到头儿了。”

 话到最后,褚浔便是自嘲的一声苦笑。

 她先是短促的笑了一声,但是越想这一天之内发生的事情就越发觉得这事情有趣,后面就有些哭笑不得起来,皱着一张脸道:“最可笑的是,我原来还只以为我的身份见不得人,可是现在——我居然连我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

 她会这样无所顾忌的对自己坦白这些事,恰是说明在她心里,已经完全的将他容下了。

 这一刻,延陵君首先考虑到的却不是一旦卷进这件事里会有多少的麻烦,心里反而是一阵得意。

 他的手扣紧她的,轻笑道:“这有什么关系吗?”

 褚浔的心中微微一动,这才重新抬起头来去看他的脸。

 这巷子里的光线昏暗,唯有东宫后门的门廊底下挂着两盏灯笼,有些朦胧不明的光线笼罩下来,将那男子面上散漫的神情渲染的多了几分慵懒。

 褚浔抬手,以手指轻轻描摹他眉眼的轮廓,兀自沉默了片刻方才抿抿道:“真的没有关系吗?西越这里,我现在却是注定呆不长久了。如果有朝一,得要离开,就算你不介意,可是你的家族高门显赫,试想他们可会容你娶我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延陵君身上背负的往事和责任也有很多,纵使现在他因为某些愿意,一直都还保持着置身事外的姿态——

 只要荣显扬还在南华朝中一,他都迟早要回归到他本身的生活里面去的。

 他对她,从来都无所求。

 所以哪怕是今天这样变故突生,褚浔也都不曾怀疑,他会就这样抛下她。

 可是这样一来,却是她将要给他制造出更大的压力和负担。

 “也许你也可以效仿父亲这些年来待金煌长公主那样?只把你身边的位置留给我,可是那一条路走过来是何等艰辛,不仅要顶住来着你的家族亲人的压力,还要接受世人的议论和嘲讽,稍有不慎,你就会变成一个不忠不孝之人,被人唾弃。”褚浔道,语气轻缓,一直带着半顽的姿态,“延陵,这样的一条路,你敢去走吗?我如今身无长物,我是不怕担那红颜祸水的名声,可是你——哪怕你也不在乎,你又要将你的父母亲人置于何地?”

 哪怕一夕之间沦为一介来历不明的孤女,可是这么多年置身云端的生活已经养成了她那样骄傲的秉脾气,眼里不容沙。

 延陵君还要她的话,那么他们之间,她就绝对容不下别人。

 他为她保留正之位?而她,从此便只能是一道隐没在人后的影子。

 “宝,别说这样的话!”延陵君阻断她的话,眼中一直轻曼的笑意隐去,莫名就带了几分沉痛,他的蹭过她的鬓角,语气急切而又肯定,“我这一生认定了,你赖定了你。我不会走你父亲的老路,也不会让你受任何的委屈。我要娶你就是十里红妆盛世花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此生明媒正娶唯一的子。我要娶的人是你,从来就不是你的身份地位。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否则下一次——我是真的要生气的。”

 褚浔身上那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骄傲,没有人比他更为清楚,如若他真的有心如褚易安那般瞒天过海将她带在身边,哪怕他为她保留正之位不娶,也哪怕他就只要她一个女人在身边——

 这也已经注定他会永远的失去她了。

 她的骄傲,不会容许她委身与人做妾,她是断不会以那样的身份留在他的身边。

 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实则就是已经做好了此去天涯的准备。

 而他——

 只要想到这一重可能就已经忍不住的胆战心惊。

 她是什么都不怕,可是——

 他却害怕!

 从来就不知道自己竟会懦弱至此,只要想到有朝一,或许会有失去她的那种可能就会惶恐不已。

 他说是会生气,眼睛里却是不见丝毫的怒意,反而慌乱的有些无措。

 褚浔看着他,一天之中大起大落了几次的心境就在这一刻趋于无限的安宁。

 “你生气了,会怎样?”她抬起双臂,抱住他的脖子,拿鼻尖去蹭他的鼻尖。

 延陵君被她腻着,就是有再大的脾气也在顷刻间消散无踪。

 他就势吻了吻她翘起的角,然后才刻意冷了语气道:“那我便不准你再管这东宫父子俩的闲事,直接绑了你走!”

 他却连她后面的打算都看穿了。

 不仅如此,而且是在明显知道她是在玩火的前提下,还打算推波助澜的成全和纵容。

 褚浔的鼻子一酸,这一之间的人生变故,她是到了这一刻才终于完全的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委屈的有点想哭。

 延陵君见她鼻子,唯恐她会真的落泪,就使劲她的头发,正问道:“说正事吧,这件事的后续你打算怎么办?”

 “褚琪炎肯定不会放过机会,但凡是发现了任何的蛛丝马迹,就一定会着手去查的,事情败,就只是时间问题。而方氏那边,那女人的心思我拿不准,也不知道她后面会出什么招,更是不得不防的。”褚浔一口气,也暂时抛开自己的小情绪,神色肃穆道:“与其这样提心吊胆的等着别人去把真相揭出来再见招拆招,我倒是宁肯自己亲自添一把柴,直接把这把火烧起来来的干脆!”

 “嗯!”延陵君模棱两可的略一点头,并不就此发表意见,只道:“具体呢?”

 “我已经做了!”褚浔道,提及此事,便是眸子一弯,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方氏她不是不喜欢我吗?那便索彻底结仇,她出手好了,横竖早晚也就都只有这么一件事,早点了结了,大家清净。”

 她说着,就又勾着角笑看延陵君,“父亲和哥哥那里都不指望了,从今天开始,我的身家性命就全都交给你了,到时候我要是入了大狱,你就准备去劫法场吧。”

 就算她肯于担下这件事,但是想要把整个东宫撇清了开去,也都还得要从长计议。

 可是不管怎样,想要保得整个东宫安稳无虞,一旦她的身上真要被坐实了这个前朝余孽的罪名,那么——

 她与东宫之间就必定是要一刀两断了。

 延陵君自是知道她要做下这样的决定何其艰难,就又摸了摸她的后脑道:“真的决定了?”

 褚浔歪着脖子看他,反问道:“就算失去了父亲的心和宠爱,我还有你,是不是?”

 “嗯,你还有我!”延陵君于是就笑了,双手揽了她,将她拢到怀里轻轻的抱着,这才在她头顶轻声的叹息,“我只是不想你难过,你不是很在意他们的吗?这样的舍弃和放弃,难道不觉得痛吗?”

 “我只是——”褚浔道,手指绕着他的一缕发丝,停顿片刻才道:“不能那么自私!”

 前世的时候,他们都在不遗余力的护她周全。

 如果历史重演,她却在这个时候身而退——

 那么这重来一次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相较于失去他们,我宁愿就这样的舍弃和放弃,因为我知道,如果今天,但凡是我慢了一步,哥哥他就会代替我抢先跨出去那一步。”想着前世种种,褚浔的心境便是平静的有些超乎了想象,她的语气很慢,说着这样惊心动魄的故事,角却意外噙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延陵,他真的会那么做的!现在,我们两个当中到底谁才是金煌长公主的遗孤都已经不重要了。这么久了,我早就早就不在乎我的生身父母是谁了,可是哥哥他却是我永远的哥哥,永远的亲人。我不能那么自私,看着他去承担这一切。如果我们之间就注定了只能活一个,那个人,也应该是他!”

 曾经那些最痛苦的记忆,到了这一刻却也变得弥足珍贵。

 如果她和父亲还有哥哥的之间的缘分就要终止此处,那么就该庆幸,她还有那样深刻的回忆可供凭吊。

 曾经,她惧怕回忆。

 可是现在——

 重新融入了现世的生活里来了,反而是将那些痛苦不堪的过往全部放下了。

 所谓人生,一个人但凡还活着,就应该往前看的,不是吗?

 “我不怕死!”褚浔道,她的眸子异常明亮,而带这样一种异常坚定的信念,字字清晰道:“我跟你说过,我最怕的,是一生都好活在对他们的亏欠和悔恨当中。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使今天此时暂时搪了过去,难保将来不会再被掀出来,到时候父亲他就是再艰难,也一定要在我和哥哥之间做出取舍。若在今天之前,我或许会只觉得对不起哥哥,可是今天之后,我已经明白了,其实哥哥才是他真心想要保护的人。那个女人,是父亲心里记挂了一生都放不下的包袱,如果我一直的保持沉默,最终让他保全我而放弃了哥哥——”

 褚浔的话只到一半,心里就阻的再难继续。

 她深一口气,平复了呼吸,然后抬头看向延陵君的面孔。

 那男子的目光温和,用一种专注视线静默的回望她。

 “如果我让他做错了选择,而叫他将来到了九泉之下都无法面对那个女人——那样的情形,我根本就不敢去想象。延陵,那种心情,你能明白的,是吗?”褚浔道,目光之中带着一种迫切的渴望。

 “是啊,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延陵君笑道,指尖拂过她的鬓角——

 因为我也这样的爱着你,所以我明白,有些人,注定了会是存留于心上一辈子的债,哪怕生死都分割不了。

 他俯首下去,亲吻她的额头,语意温柔含笑,“既然是不想平白无故去承他们的情,那便算了。反正你还有我,今天以后,你从他们那里失去的份儿,我这里都全部补给你,好不好?”

 “你要怎么补?”褚浔靠在他怀里,扬眉笑问。

 延陵君笑了笑,却是不置可否,抬手将她狠狠的入怀中,然后故作咬牙切齿的说道:“你是不知道一年来我有多讨厌那两个人的存在,现在好了,再不用看那两人的脸色过日子了!”

 他说的愤愤,虽然只是调侃,但那种咬牙切齿的味道还是十分分明,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褚浔停在耳朵里,忍不住就破涕为笑。

 她靠在他怀里,仰头去看他的脸,故意道:“我的脾气不好,子也不好,以前父亲和哥哥都不同我计较的。”

 延陵君垂眸看下来,对上她顽皮含笑的眸子,便是深有同感的感慨道:“是啊,他们把你给养歪了,现在却半途撒手不管,转手将你抛给了我,那我岂不是很吃亏?”

 …

 夜冷寂,却在某处的角落里晕染出一片融融暖意。

 而彼时方氏的屋子里,却是截然不同的一种局面。

 褚琪枫去而复返,她大为意外,怔怔的坐在桌旁忘了动作。

 褚琪枫反手关了门,却是单刀直入,一句废话也没有的骤然发问,“你对浔的态度不会是没有原因的,她不可能会招惹到你,那么问题就只可能是出在她的出身上面。既然你也已经承认了我的身世,那么现在——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了,浔的生身父母究竟是什么人,竟能惹你如此记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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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贝儿们,11月的最后一天了,鉴于大家最近都心,大延陵出来温情治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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