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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61章

 顾衿这一觉睡的很长,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天光大亮。她躺在船舱里,睁开眼睛,七八平米的小房间空无一人,窗外是明亮的光和嘈杂声,头上还有杯冒着热气的水和几盒胶囊。

 顾衿以为自己已经上了雷西租的那条船。

 她坐起来,低着头,心里怅然若失。她潜意识里,一直是以为身边是有个人的。他身上的气味和体温都熟悉,他跟她冷着脸,还跟自己发脾气,他说你可真能折腾。

 也不知道怎么就病起来了,本来这一路上都好好的。顾衿干巴巴的嘴,穿上鞋,打算出去看看情况。

 拧开船舱的门,顾衿才发现这船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一眼望不到头,绝对不是他们租的那条。

 过道里还有穿着橙衣服的船工在扛东西,来来回回的,小声吆喝。顾衿站在他们有序忙碌的队伍里,更显得像个异类。

 她探头四处看了看,往对面几间紧闭的房门问了一声。“sara?”

 没人回应。

 她又叫。“雷西?胡澎?你们在吗?”

 依然没人回应,顾衿拿出手机,一边找雷西萨娜他们的号码一边往外走。船舱的岔道很多,她又没什么方向感,拐了两个弯,顾衿就丢了。

 好像所有舱门都是一样的,一眼看过去也瞧不见什么人影,她又喊了几声,始终没人回应。

 “sara?”

 “雷西?”

 顾衿开始有点慌了,她茫然回头,只有一条狭小的,她刚才进来时走过的路。

 良久,她小心翼翼,轻声喊了一个名字。

 “…旁政?”

 依然没人回应。

 顾衿没由来觉得眼眶发酸,她低头迅速打开通讯录,手指找的又快又急,因为是南非当地的卡,通讯录里一共也没几个人,顾衿找到雷西两个字,刚要按下去。

 忽然,船舱右侧的房间里伸出只手,一把给她拽进去。

 顾衿抵着门,后背和门碰撞发出一声闷响。旁政站在她前面,一只手在她肩膀上。他离她很近,温热的呼吸在她鼻尖上,低声问她。

 “找我?”

 他换了一套灰色的运动装,干干净净清清的,好像在这儿已经守株待兔等了很久。

 顾衿红着眼睛,转过头躲开他视线,很平静。

 “谁找你。”

 那一声猫叫似的动静,在门外细微到几乎听不见,但是他也确实听清楚了,她在小声又试探的喊,旁政。那一声旁政,像之前很多个夜里她醒来无意识的呢喃,她说旁政,我渴,她说旁政,我是不是又把被子卷跑了?她说旁政,快起来,要来不及了。

 她叫他从来都是连名带姓,旁政旁政,好像这两个字她信手拈来,叫的理直气壮。

 她手里还攥着手机,上面停在通讯录雷西的界面,他劈手拿过来,开始翻里面的东西。

 顾衿恼怒,挣扎着踢他。“你给我!”

 旁政恍若未闻,改把一只手扣在她脑门上,然后退了一步,拉开自己和她的距离。他手长脚长,顾衿怎么抓都碰不着他,张牙舞爪的。

 通讯录里不过十几个人,同行的旅伴,机场问询处,旅店老板,她妈妈,尹白,唯独没有他。旁政觉着特讽刺。

 “尹白来告诉我说你给她发了张照片儿,一开始我还不信,顾衿,你知道去看你妈,知道玩儿高兴了的时候联系尹白,你那么面面俱到,怎么就不知道回我信息?”

 他把手机递到她眼前,打开微信界面,上面几十条他的未读,不同时间不同期,但是却是一样的两个字。

 在哪。

 整整半年,音信全无。

 旁政隐忍着呼吸,死死盯着她。“就这么想跟我撇清关系恨不得老死不相往来?”

 顾衿不挣扎了,她垂着眼睛。“白她还好吗?”

 旁政短促笑了一声。“好,开了个饭馆儿,当老板娘了。”

 顾衿依然问,“那旁伯伯和阿姨呢?也还好吗?”

 呵,连爸妈都不叫了。

 旁政悠悠的,“也好,升官了,搬到北京去住了。”

 他故意说的轻描淡写,其言之意就是离了你顾衿,大家都生活的很好,比以前更好。

 顾衿不问了,旁政松开她,把手机扔在门口的桌子上,她把手机捡起来,默默揣回牛仔的口袋。因为生病的缘故,她脸色有点白,便显得眼睛格外大。

 她又,因为发烧的缘故,眼睛漉漉的,总是像含着一汪水,顾衿从门边仰起头来看他。

 她两只手背在身后,手指扭在一起,眼神隐隐有让人看不真切的卑微期冀。

 “那你呢?你好吗?”

 他转过头,别扭又生硬。“好的不能再好了。”

 顾衿反问,嘴角轻翘。“那怎么来了非洲?”

 “以为我来看你?还是以为我来接你回家?”他靠着身后的沙发背,讥讽反问。神情一下变的很怜悯。“这么自信?”

 顾衿眼中的期冀一下熄灭了,她眨了眨睫,呼吸轻缓。

 他不疾不徐往她心里捅刀。“远洋船队接了对非出口医药器械的单子,我来船,碰上你,那算巧合。”

 顾衿从门板上直起身来,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你看到雷西了吗?我找不到他们了。”

 旁政指了指门外,很冷淡。“出门右转,直走,餐厅里。”

 顾衿说,“谢谢。”

 她转身摸到门把手,冰冰凉凉的,她想了想,又扭过头来。“旁政。”

 “嗯。”

 “你接下来去哪里?”

 他意有所指。“船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顾衿点点头,很认真的跟他说。“非洲很,你要小心,电话不要拿在手里,身上也不要带太多的钱,前几天在码头,谭禹给过我一盒药,说可以预防高危疟疾感,如果你看到他的话,记得也管他要一点。”

 旁政不做声。

 顾衿又说,“之前手机信号不好,在外面常常一个星期都不看一次,每次收到你消息的时候可能我都已经在另一个地方了。”

 “我下一站要和他们一起去好望角。”

 旁政依然沉默着。

 等了半晌,顾衿见他不说话,轻轻掩上门走了。

 餐厅里所有人都在吃饭,见到顾衿来了,忙让她坐,张教授脸上笑眯眯的。

 “难得遇上贵人,愿意让咱们休息一晚上,知道你病了还特地让厨师做了病号饭,快过来吃,吃完启程出发了。”

 顾衿挨着萨娜坐下,雷西在她对面,看了她一眼。“烧退了?今天能走吗?”

 “能走,没事儿。”

 众人面前放的都是牛和面包,唯独顾衿前面搁的是一碗熬的香糯白粥。厨师长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带着高高的厨师帽,见顾衿来了,他擦着手,很亲切出来打招呼。

 “我们旁总特地代的,说是有病号,船上条件有限,做的不到位的地方各位多包涵。”

 顾衿喝了口粥,那感觉很像之前妈妈在她感冒时候坐的,清淡,温软,有让人回味的米香。她埋头一口气吃完,跟厨师礼貌道谢,临走时,胖胖的厨师又从口袋里拿出几颗大白兔糖送给她吃。

 顾衿跟着雷西他们搬着行李下船。

 她一点也没有生病的样子,她能扛行李,能讲段子,能跟胡澎聊天逗他们笑,能用自己异于常人的思维把雷西气的半死。

 离开这里,她又是那个生气的顾衿。

 一路往南,准备就绪。顾衿坐在一层的观景舱跟雷西比大拇指,“可以走了。”

 雷西舵,微笑着。“再等等。”

 顾衿问,“等谁?”

 雷西指着窗外,示意她看。“等他。”

 阳光下,旁政穿着灰色的运动装,半袖,五分,趿拉着拖鞋,带着夸张的墨镜,背着一只巨大的登山包,他在岸上朝他们咧嘴笑。

 笑的嚣张又得意。

 那笑容,是给顾衿一个人看的。

 顾衿明白了,他说的船去哪里,他去哪里,是这艘船。

 他说,她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

 船尾冒着黑烟,一路往南行驶,朝着好望角开去。

 罗盘在正午十二点的时候指向了北方,设置好了自动行驶方向,雷西把舵交给了胡澎。一个人去二层的台甲板上休息。

 晴空万里,太阳耀眼的洒在海面上,粼粼金光,晒的人懒洋洋的。

 甲板上,旁政正盘腿坐在甲板上抽烟。拖鞋被他扔在一边,光着脚。

 雷西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驾驶舱闷热,他头的汗,被海风一吹,舒坦不少。旁政递给他一支烟,摇开火送到他面前。

 雷西拢着他的手,低头点燃了。

 这烟的口感和他们平常的黄鹤楼玉溪不一样,淡淡的,不呛人,有股烟丝的淳朴香,是上等货。

 他拿下来瞧了瞧烟嘴,没任何标志。

 他又放回嘴边了两口,叹了口气。“下午三点能到?”

 旁政低头看了眼表。“差不多。”

 雷西笑,“你这表不错。”

 旁政转了转手腕,收回手。“我老婆送的。”

 雷西点头,腾出一只手去摆相机,偶尔对准海上某个位置按几下快门,旁政问他。“你干这行多久了?”

 “二十多年了。”

 旁政把他昨天说自己的话原封不动的还给他。

 “厉害。”

 中午有点起风了,船随着海飘飘悠悠地晃动着,萨娜因为晕船,正趴在一层的围栏外呕吐。顾衿站在她身边,体贴的拿着水和巾,轻轻拍她后背。

 两个男人都把目光落到下面的围栏上,不约而同的看着那个背影。

 雷西说,“她刚开始跟着我们的时候,吃了很多苦。”

 旁政,“吃了很多苦?”

 “对,很多苦。”雷西嗓音醇厚,带着他年纪特有的磁。“我们是在内罗毕机场遇上的,那时候她就跟个娇气小姐似的,拖着箱子,穿着运动装,想去马马拉看大迁徙,跟在我后头怯生生的问,能跟你们一伙吗?”

 旁政脑中不构画起那幅画面。她背着包,拉着箱子,漫无目的在机场转,然后看到希望时那双充了期待和天真的眼神。

 雷西继续讲,“她都这么问了,我们能说什么啊,都是中国人,非洲这地界这么,不可能让她一人儿在外头跑,起初怕她不适应,我还说了不少吓唬她的话,结果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旁政注视着那个温柔削瘦的背影轻笑。“对,这是她。”

 认准了什么事儿就一脑门扎进去,不见血都不回头。

 雷西也笑了笑。“第一天趴在树林里蹲大象的时候,她被毒蚊子咬了,一开始她不说,我们谁也不知道,一直白天拍摄完了等到晚上九点多,她才偷偷摸摸找我,问我有没有能擦的药。”

 “非洲这地方虫子毒,而且谁知道是不是蚊子咬的,我都吓坏了,卷上腿一看,肿了那么老高,又红又烫,上了药,她自己又拿针沾了酒放了血,第二天活蹦跳的。”

 雷西观察着旁政的表情,继续讲着。“还有在纳库鲁拍犀牛和斑马,得窝在泥潭子里,那水我一个大男人下去都嫌凉,就别说味儿了,她照顾着张教授,特地挑了个水深的地方下,没俩小时脸都白了,晚上回旅店的时候,难受的连饭都没吃,在上蜷了好几个小时。”

 旁政弹了弹烟灰,低着头。

 他以前从来都不知道,顾衿这么能忍。能忍一切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事情。她不说话,也不告诉你她被中伤的有多深。

 她从来,都不会给你任何转头去心疼她的机会。

 萨娜吐完,顾衿搀着她往回走,怕她晒着,用自己的皮肤衣给她罩头上,两条胳膊在阳光下一照,细白细白的。

 两个人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雷西平静地问。“你喜欢她?”

 旁政大方承认,“喜欢。”

 雷西又问,“是来非洲之前喜欢的,还是来了之后?”

 “之前。”

 雷西不再问了,他明白了。他在旁政的眼睛里,看到了曾经在顾衿眼里也看到过的东西。

 那是一种偏执,不用言语来解释,却很浓烈专一的情感。

 那是雷西曾经放弃顾衿的原因。

 船离好望角的方向越来越近了,隔着几十海里,甚至能看到那个小小的凸起的山岬。

 “我曾经对她动过心,也有半路上把她法办的念头。”

 旁政碾烟蒂的动作一顿,随即碾的力气更大了些。“谢谢。”

 “谢什么?”

 “谢你打消把她法办的念头。”阳光太刺眼了,旁政戴着墨镜,看不清楚他的眼神,但是他说话的语气淡淡的。

 “还谢你这一路上照顾她。”

 让她安然无恙无病无灾的站在他面前。

 下午的阳光渐渐西斜,船笛响起,预示目的地将到,雷西下去掌舵将船靠岸,旁政去放绳子搭梯板,他先跳下去,然后一个一个拉上岸,萨娜,教授夫妇,胡澎,雷西,最后是顾衿。

 他攥着她的手拉她上岸,等上了岸,她又很快放开他。

 船停在一个避风港,需要徒步走三公里才能真正意义算到达好望角。一路上,为了节省体力,大家都很少说话。

 终于登顶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半。

 站在那里,他们能看到传闻中最著名的老灯塔和两极洋不断汇拍打的壮观景象。有人说,好望角之所以是好望角,是因为绕过这里,即将来好运。

 因为这里没有合适居住的酒店,雷西他们打算在这里扎帐篷营,过了这一夜,明天趁早乘了快艇采风,这一站,就算是结束了。

 晚上无聊,大家三两坐在一起解闷,因为队伍里多了旁政,气氛一下就热闹起来了,他跟雷西胡澎三个人坐一起聊天,聊十几年二十年前的北京,聊渐衰落的股票,聊海上辨认航向的办法,天南地北,什么远说什么。

 萨娜因为在船上洗了头,让顾衿帮忙编小辫子。两个姑娘在帐篷后面,挡着海风,顾衿用彩绳给萨娜利索的在发尾打结。

 萨娜看着那边聊天的三个男人,扭头亮晶晶的看着顾衿。因为肤关系,显得她瞳仁格外黑。

 “jinjin,你喜欢那个旁先生对吗?”

 顾衿一愣,“为什么这么说?”

 萨娜中文说的不是很标准,她讲的很慢。

 “黑格尔说,女人把全部的精神生活和现实生活都推广为爱情,她在爱情里才能找到生命力,可是如果爱情不在了,她就会像被一道被风吹的火焰一样熄灭掉。”

 “jinjin,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萨娜想起某天夜里见到顾衿的情景。

 她在很多个别人悄然入梦的夜晚独自醒着,她站在帐篷外看天,吹风,仰望广阔苍穹,然后闭上眼,那眼睛里是寸草不生,是荒原无际。

 她在深切的思念着一个人,但是也不对她未来生活抱任何期望。

 萨娜心欢喜的带着一头小辫子回了帐篷,不知什么时候人都散了,四周静悄悄的。整个广袤天地间,只能听见海不断拍打礁石的声音。

 顾衿在外面用剩余不多的水刷了牙洗了脸,轻手轻脚钻进自己的小帐篷,她散掉头发,掉上衣,想换一件宽松的衣服。

 刚把半袖刚下来,忽然从帐篷里钻进一个人。

 月夜漆黑,顾衿惊慌,还未尖叫出声,那人细细密密的吻就落了下来。他着她只穿了一件内衣的上身,不断用嘴去咬她的耳垂和脖颈。

 急切的,带着某种强烈渴望的。带着顾衿最熟悉的气息他把手放到她光滑白皙的背上,低声念她名字,一遍一遍,充暗示意味。

 顾衿因为害怕而紧紧抓着帐篷边缘的手,倏地就松开了。

 她想起萨娜刚才和她道晚安时说的话,她说,他一来,你被风吹灭的火焰又燃起来了。 HUt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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