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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不要作白梦了,像他这么有本事的猎户,不会久居于青松屯这小地方,早晚会往更大的地方去发展的。就算咱们女儿没嫁出去,也是高攀不起这门亲事啊。”老翁捻了捻白须,凝望着远去的青年身影,预言着。

 “我这双眼睛不会看错的,苟十郎非池中物,他必有一番大作为。”浑然不知后头的老夫正大力恭维他的青年,踏着微醺的醉意,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在回家的路途上。

 轻风徐吹,山歌慢哼,苟十郎混在傍晚的人中,心情好得不得了。大啖过数个月以来最有“家”的味道的一餐,那愉快全写在脸上。

 话说,他有多久没见到家人了?一年、两年…糟糕,居然算不清了。由此可见,自己真的太久没回家一趟了,怪不得会这么想念家乡味儿。

 不知道爹、娘和排行在自己上头的九个兄姐们,可都安好?十郎的老家是在离青松屯约百来里的南方小农村中,光是要返家一趟,骑马也得耗上十天半个月,并不是那么容易能回乡省亲。

 而报平安与近况的书信,也是半年、一年才捎上一封。但,出外打拼的人,哪个不是这样?反正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十郎相信家人们在老家过的日子,十之八九也没啥改变。苟家代代是连自家田地都买不起的穷佃农,村子里的人常说,苟氏夫妇能够拉拔大十个孩子,而没让半个孩子饿死,是奇迹中的奇迹。

 不过这也是他们“早也做、晚也做,从出忙到落,无一刻休息”的辛劳所换来的。也许是从小看爹娘们挥汗如雨地辛苦耕种,却还是穷得快被鬼捉走的模样长大,让十郎对务农没什么兴趣。

 既然无意帮忙家里种田、一辈子务农维生,自然没道理留在家中吃白饭。因此他十三岁就不顾爹娘的忧心,不听兄长们的劝阻,款了款包袱,便只身离家出外闯天下了。

 他还记得自己的头一份工是在有钱人家里打打杂,虽然对方供吃供住,但不被当人看的感觉,让他不到一年就走人了。

 之后又辗转做了好几份工,学了很多谋生技巧,他在驿站学会了如何照顾马儿、在镖行学会了点拳脚功夫,并在皮货商那儿学到了如何制皮等等。

 谋生本领学得快、有张讨喜的长相,加上擅长与人相处的个性,十郎无论待在哪里都过得如鱼得水…起码表面看来如此。

 可是,往往在他得心应手、习得了窍门之后,他又会心生困惑…自己离家为的是过这种生活吗?他苦苦追求的,是待在这个地方,把这儿当成家,然后像这样一成不变地过日子?一旦这种念头在心里头萌芽,每天他脑海中都会听到…

 我真的属于这里吗?不对、不对,我不想这样过一辈子。我也不想待在这个地方,我并不属于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我属于哪里,但“那里”绝对不是这里!通常“求去”的念头一出现,它便一地在心中膨,过不了多久,他只好辞去那份活儿,前往下一个乡镇,并且期望着,这次他能找到一个令自己再也不想搬离开的村子、有份能让他甘愿做一辈子的差事,但他无可救药的癖总是一再发作。

 半年多前,又一次历经“卷铺盖走路”的挣扎后,这次十郎来到青松屯。起初他仅是打算路经此地,前往繁华、天下第一富庶的丁州。谁晓得,竟在巫豳山上遇到一头足有两人叠在一块儿那么高的凶猛黑熊,当下他以为自己小命休矣,但是经过了三天三夜的你追我逃生死斗,他不但侥幸没死,还差地在雷公槌的一劈助力下,神奇地解决了那头凶恶的黑熊。

 他还记得自己使出吃的力气,拖着笨重的熊下山时,那轰动整个青松屯的场景。原来这头在巫豳山上出没的黑熊,是令乡民们头痛多年的凶神恶煞。

 每到秋末冬初的季节,这头熊为了补充过冬前的食粮,经常在山中杀气腾腾地觅食。

 一遇上了人类,便把对方视为侵犯地盘的外敌,毫不留情地攻击,这些年来不知造成多少死伤。想当然耳,成功“猎”杀这头熊的十郎,一夜之间成了青松屯这一带人人崇拜的猎熊大英雄。

 村长发给他赏金,还赠与他一栋村里的房子,当作是“为民除害”的褒奖。但天下没有不劳而获的好事,他当然明白村长送房子给他,主要是想借用他打猎的本领,继续冒险卖命为青松屯除害。

 不过被利用也无所谓,他生平第一次有机会“拥有”一样东西,一栋属于他的“房子”一个他的“家”代表他不再需要迹天涯了,这里就是他的家!十郎高兴得立刻接受了村长的好意,决心在青松屯住下。

 即使事后发现那栋房子是间摇摇坠、风一吹就快垮掉的简陋茅草搭的房子,在十郎眼中它还是自己最宝贵的“家”况且,当一名“猎户”比想象中更来得适合他。

 靠着这五、六年来四处学来的本领,他可以自己整修屋子、设陷阱捕猎,再到市集上贩卖,一切自给自足,填自己的肚皮没问题。而且没有了处处得听令于人的拘束感,可以成天随心所地过日子,自由自在地徜徉于山野丛林间。

 这才是我想要过的日子…当他在山中为了追逐猎物而奔驰时,脑中经常会晃过这样的念头,自己是天生的猎人,这是最合乎他天的生活方式。

 可是,为什么他的心里还是有种美中不足的感觉?好像这样子的生活,依然缺少了什么?那个“什么”究竟是什么?曾经十郎以为自己缺少的是一名红粉知己,好一阵子都在红粉堆中打转。

 但是尽管和姑娘家们在一起时,鱼水之能让他短暂忘却那股失落感,却始终填补不了他口的“空”这种感觉该怎么形容呢?仿佛自己的三魂七魄中,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是不是失落的那部分在呼唤着他的灵魂,所以他才会克制不住自我放逐的念头,过一城又一城、一乡又一乡?十郎想得发愣的时候,面前所见的一切突然间笼罩上一层红纱。

 “呵呵,抱歉啦,小哥。人家的手绢儿掉了下去,你能不能送上来给我啊?”就着被薄纱罩面的模样,十郎仰起头,瞧了瞧这娇滴滴声音的主人,而从旗高挂的厢楼勾栏间,也正巧探出了一张扑着香粉、描着黛眉的脸蛋。

 十郎认出了女子,笑着回道:“金芝姐儿,您的闺房里想必堆了手绢儿吧?怎么成天在掉手绢,简直像是天女散花一样。”

 风的美娘子扬了扬手绢儿,格格笑说:“哟,我道是谁呢!今儿个又是被你捡到了呀,十郎。姐儿想死你了,你还不快上来,给姐儿我捧个人场,是你的话,我分文不取也没关系。”

 人不风枉少年,十郎暂且抛下烦恼,取下红纱手绢儿,放在边一香,恶但不下地说:“金芝姐儿这么慷慨,我怎能辜负你的好意呢?我马上上楼让姐姐疼,等我。”

 一旁的鸨娘听见了,立刻抗议地说:“金芝儿,你不要作主张啊!”十郎识趣地掏出钱袋。

 “孟嬷嬷,这些是金芝姐儿帮我省下的茶资,我就借花献佛,请你把它全分给其他姐妹们吃红吧。”见到那锭碎银,臭着张脸的鸨娘才转怒为笑。

 “我是跟十郎爷儿您开玩笑的,金芝儿和您的情,我孟嬷嬷怎会不知道呢?您请上楼吧,我这就叫人把酒菜送过去。”

 “有劳嬷嬷了。”他人一进入这是浓浓胭脂味儿的空间,莺莺燕燕们一拥而上,左一声“十郎哥好久不见”、右一句“十郎大人我一直在等你呢”无不争着要拉他到自己的包厢中一坐。能这么“受”

 ,大概没有男人会不高兴的吧?十郎苦笑,要是这些姐姐妹妹们别用尖尖的指甲,戳他、掐他、拧他的话,他会更高兴的。

 “好了,你们这些小蹄,全给我闪开!也不想想是谁把十郎招进来的,他今天已经被我包下了,你们谁也不许跟我抢。”连在上房中等待十郎上楼的金芝儿,都不要赶着下来扞卫自己的“独占权”了。不过她的话反倒引起更强烈的抗议,眼看一场争端要起。

 十郎只好以最大的笑容,轮地左搂右抱着每位姑娘,在颊上一香地哄道:“这样好不好,我发誓,我今儿个一整夜都不走,不捧完每位姐儿的场子我不回去,所以不要担心,先让我去拜访金芝姐儿。”

 好不容易终于安抚完全场子的姑娘,十郎才走到嘟着嘴、一脸不悦的金芝儿面前,执起她的柔荑亲了一下。

 “好姐儿,给十郎一个甜笑嘛,别气了。”“哼,谁像你这没心肝儿的,对谁都笑、对谁都好!人家不理你了。”金芝儿作势一推。十郎笑了笑。“好吧,金芝姐儿今夜不想理我,我走便是了…”

 “你敢!”好不容易摆那个难伺候的脑肠肥、挟官着金银财富就作威作福的乡管,来了个年轻俊俏、温柔体己的小哥。没把十郎的青春精力光之前,她岂会轻易放他走。

 “走,跟我上楼去,让姐姐我好好地疼你一疼。”两人才踏上楼梯,便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以及巨大的断裂声响,紧接着就有人摔下了楼,尖叫声此起彼落,场面混乱成一团。十郎想也不想地把金芝儿护在身后,要她赶紧去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那你呢?”上面持续传出了混杂着尖叫声与某种兽类嘶吼的噪音。十郎左右看了下,顺手扳下一断裂的木头扶手充当木。“我去瞧瞧是怎么回事。”有人喊救命,他无法置之不理。“不要去,危险啊!”他没把吓得一脸花白的金芝儿劝告听进耳中,三步并两步地往上爬,循着噪音来到那间不停发出尖叫声,门户开的厢房。

 十郎握着木冲进去…冻住。屋内一片狼藉。原本是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凭栏而坐的窗台,破了一个大,到处都是飞散断裂的碎木屑,油灯掉在地上,桌椅也是翻的翻、倒的倒,酒菜洒了一地。

 可是这些都不重要,十郎根本无暇去注意这一切,他的眼中此刻只有一样庞然大物占据着,在离他不到十步的距离远“它”

 就站在那儿…被倒地油灯所点燃的火势,所照耀出来的雪白兽王。荧荧火焰下,浓烟中浮现出它猛狞、凛冽的美丽姿态,仿佛不属于这世界的生物。

 魔魅的金色双瞳冷冷地瞪视着十郎。虎。白色的虎。足足有普通老虎两倍大的白虎,就在他的面前! hUT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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