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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外面若无轩轾
  宝珠道:“要凑东西其实也不难。若说书画,前我见度香园中晒晾,也数不清有多少。一种书有十几部的,他要这许多作什么?法帖重的很多,若画那似假似真的也有几十箱,横竖将来总蠹鱼的了。

 分些来他岂有不肯的?至于古玩,好的自然不好去要他。他那不爱的东西,要几件来,也就搁不下了。

 就怕什么香料、针□、顾绣的东西倒少,又要新鲜,卖不得旧的,后来再买也可以的。这房子也不用收拾,一切俱好,器皿什物皆有。

 我们一班人全进去,也住不他。只要作些厨柜等物,一完备就可开张,中秋前后尽来得及了。”漱芳、兰保同声说:“好!”

 又说:“就这么着,我们大家去找度香商量。”正商议间,忽见素兰的人进来说:“华公子打发人叫,立等进城。”素兰道:“他叫几个人?”

 那人道“就叫你一个,说叫带了扇子去。”素兰道:“我道他叫我作什么,原来是为这把扇子。”蕙芳道:“这扇子一定是他夫人写的了。所以来要回去。”

 素兰就辞了众人,到家换了衣服,带了人上车,一径到华府来,先到门房应酬了几句话,再到珊枝处问了缘故。

 珊枝道:“我不知道,或者要你写什么。”素兰在珊枝房里略坐了一坐,珊枝道“公子在园中,就去见见罢,省得他等。”

 于是珊枝领着素兰径入园来,只见秋斑斓,灿然可爱。问了园童,方知在潭水房山。二人登高涉水,过竹穿林的走了好些地方。

 到了门口,珊枝先回明了,素兰进来见了公子,公子正在那里画扇子,旁边站着个小丫鬟,还有两个小书童,素兰请过安,站在一边,华公子命他坐了。

 素兰见公子所画的扇子,也是两枝红白桃花,设鲜明,甚是可爱。华公子知他爱看,便递给他道:“你看看有什么毛病么?”

 素兰接了过去,看了道:“兼工带写,得意得神。钱舜举、徐熙合为一手。”公子道:“前那把扇子带来没有?那是人家的,那一天我没有理会,带在身边。昨那人来取时,我才想起给了你。这扇子却要还他。”素兰从扇袋里取了来,双手奉上。

 公子看了一看,搁过一边,便道:“你的书法,我是请教过了,你的诗词,我尚未见。何不将那《梁州序》也作一首,赏赏这扇上桃花?”

 素兰笑道:“字已是勉强的,诗词上没有工夫,不敢献丑。”公子笑道:“太拘泥了,你这样灵慧人,怕不是绣口锦心,作出来还要比人好。

 不要谦,今在这里逛半天。既要制曲,自然不可无酒。”叫香儿到小厨房要几样果品,并要那莲心酒来。公子道:“你们这班人,为什么从前定要学戏?既学了戏,倒又不专于戏,学成了多少本事。我想从前戏旦中,也没有你们这一派。

 就有几个小聪明的,也拿不出手,况且他们的品行,我就不好说了。”素兰道:“我们这样本事算得什么?因是我们这等人是不应会的,所以会写几个字,会画几笔画,人就另眼相待,先把个好字放在心里。

 若将我们的笔墨,换了人的名氏,直怕非但没有说好,尽是笑不好的了。”公子笑道:“这话也有些理。

 但真好真歹,人也看得出来,若你们的笔墨,真是那小孩子写的仿格,小丫头描的花样,难道也说好不成?

 况且我又奉承你作什么?好歹自然要分得清,岂可没人之善,但是你们后来这个行业倒难,这碗饭也不是终于好吃的。”素兰道:“如今我们几个人,现在想出一条道路。”

 就将蕙芳、宝珠等要开书画、古董,并些针线、香料、花卉、绸缎等物合成一个大铺子的话说了,公子点头道:“这倒罢了,你们这几个人也只好老于是乡。这个铺子几时开呢?”

 素兰道:“此时货物都不全,所有东西皆要到苏杭去置买。先想凑些书画等件,布置起来,原不当买卖作,不过这几个人没有事,在那里坐了,作个公局的意思。

 至于要等置齐物件,必要到十月才能完备。”华公子道:“要些什么东西,定要到苏杭去,京里置不出来?”

 素兰道:“那里便宜。至于花绣刻丝等物皆是苏杭来的。”公子道:“定要那些东西么?依我倒不要。若卖那些东西,倒俗了。”

 素兰笑道:“不过有这些东西搭配着热闹些,不然也与那些书画铺一样,且既作买卖,那伙计的薪俸饭食也须出在里头。”

 公子道:“自然。既开铺了,就要打算盘了,设或将来我来买把扇子,你也必得开个虚价儿。”说得素兰笑了。

 公子道:“你要些刻丝顾绣的东西,只怕我倒有,若用得用不得,就不可必了,前听说库房里蛀坏了几个箱子,糟蹋了多少东西,大约有七八十年没有用着他,还是我老老太太遗下来的,只怕用不得,颜色黯淡,花样古老了。

 如果用得,我每样给你些,教你开成这个铺子。至于古董书画也有,要好的不能,不过中等的。”素兰请安谢了,道:“府上中等的,就是外头上等的了。”正说间,香儿领着两个书童,拿了酒盒来。

 珊枝见素兰喝酒,想没有什么差使,便走开了,华公子道:“喝一杯润润诗肠,好得佳句。”

 素兰道:“今真要出丑,恐石子里榨不出油来。”公子道:“不用谦,况且是曲,一发极生巧。”素兰接过酒壶,与公子斟了。

 自己也斟了一杯,心中好不思索。且看那潭水房山的景致,屋是一统五间,东边临水,像怡园练秋阁光景。西边叠叠层层的危石,盘着藤萝薜荔,陪着松柏桐杉。池内荷叶半凋,尚有几朵残荷,余香犹腻,其余草花地,五采纷披。

 后面玻璃窗内,望见绿竹萧疏,清凉爽目。素兰饮了几杯,公子道:“你看过后面那块石头没有?”素兰道:“没有。”

 公子领他从屋西到后面竹林中。素兰见有个石台,上面竖着一石,如云岫模样,顶平瘦,有八尺多高,浑身是

 公子向石边一个小,指与素兰道:“你看这个字。”素兰看时,是个“天一品石”五个字,又一行是:“五月十九米芾记。”

 素兰道:“这就是米元章的一品石么?闻是共有八十一。”公子道:“你数数看。”素兰数了一会,那高处及顶上的,如何望得着?也就不数了,看了一会,问公子道:“我闻米元章拜石,成了佳话,后人便绘他的《拜石图》。听得这块石在安徽无为州衙门里,怎么取来的?”

 公子道:“米元章拜的石,不是这块。那是无为军中一块英石,也生得玲珑。这是他宝晋斋的天一品。若要考清这块石的来历,一时也说不清。这是我祖太爷在南边作官时,地下刨出来的。

 从运河运到张家湾,特作了四轮的大车,用十二套的牛才拉进来。”素兰又到各地逛了一逛,重复进来,要了纸笔,说道:“方才倒想了几句,只是不好。”

 便写了出来是:春光早去,秋光又遍,一片闲情空恋。齐纨皎洁,写他红粉娟妍。恨随水,人想当时,何处重相见?韶华在眼轻消遣,过后思量总可怜。休负了,金樽浅。华公子看了,不狂叫好道:“你这首真是黄绢幼妇,可称绝妙。恰是题画的桃花,何等凄清宛转,动人情味。”

 连了四五遍,忽将素兰看了一会,素兰低了头。公子凄然动容,叹了一声,又问素兰道:“你这首词是何寓意,要说得这样?”

 素兰道:“也没有寓意。公子是画的桃花,况今秋天,似乎不能与春日赏桃花一样题法。”公子道:“这个自然,但你另有寓意。

 不然,何以要说‘恨随水,人想当时,何处重相见’呢?而且又说:‘韶华在眼轻消遣,过后思量总可怜。’这明明是由后思前,翻悔从前轻看春光之意,但凭你怎样惜,而不肯留,又将如何呢?”

 素兰被他说破词中之意,只得遮饰道:“其实我倒没有什么寓意,公子这一讲,倒像有意题的了。”

 公子笑道:“你明明将琴言借题发挥感讽我,但究竟是他负我,非我负他。我如今一想,在我这里也终非了局,如今他倒好了。”

 素兰见他说明,不能再辨,只得说道:“公子之待琴言,原是没有说的,但琴言用情专一,不善变通。倘使琴言一进京来,就遇公子,有这番恩典,他竟可以杀身相报,至死不怨的。”公子道:“他与梅庾香,到底是怎样情?”素兰道:“他与梅庾香的情。

 其实也不甚亲密,就是两心相照,悲多少,这是人人解不出来的。一见就哭,大约前世有点因果在里头。那扶乩说琴言原是屈公前生之女,我想庾香前世,又是琴言什么,也未可知。”

 华公子道:“这事渺茫,譬如你作了琴言,当怎样待人呢?”这句话,素兰倒有些难答,支支吾吾起来。

 华公子笑道:“你作了琴言,待庾香怎样,在我这里又当怎样?事齐乎,事楚乎?必有一个主意。”素兰面泛桃花,只是不语。

 公子道:“这有什么不好说?况我们皆是光明正大,无一毫暗昧之心,难道一人只许有一个知已,不准有两个么?”

 素兰道:“若论知已,自然越多越好。就以蕙芳之与田航,琼卿之与之金吉甫而论,航固是蕙芳的知已,吉甫固是琼卿的知已。

 蕙芳之待航,琼卿之待吉甫,也是报知已之报了,事虽不同,情则一也,然而他们待外人也是这样,心里却有权衡,外面若无轩轾,不出厚薄来。所以人也不能说他们,也不能妒他们。若琴言之心,没有一点曲折。 Hut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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