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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问起恨本来
  奚十一断肾那几天,正是潘三抓鼻那几天,因此不能与奚十一送行,倒也不见怪他。不知为何,他们两人总是同病相怜的,那个烂巴,这个便害风,那个接狗肾,这个便掏粪门,那个断头,这个又抓鼻子,你说奇不奇,谁也想不出这个理来。

 只便宜了得月这个小秃厮,害了两人做了残疾,他倒好端端的又拜了一个好干娘。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且说琴仙在南京护国寺里守灵,倏忽已经百。主仆两人虽用有限,但天天供饭烧纸,连房租银子,一月也须十金。

 三月以来,将琴所剩衣物尽行当卖。当时初冬时节,琴仙尚无棉衣,刘喜更不用说了,一,刘喜劝道:“大爷,我看你年纪轻轻,也不可过于古板。我想那侯老爷一片真心待你,自己来请你过去,还送钱米来,这也就难得了。

 你倒不要错看这位老爷,是王侯将相都敬重他的。他的门生好不多呢,现任官、进士、举人不知多秒,还有些夫人、小姐们拜他做老师。

 那一年做起寿来,那些寿屏、寿诗,园内的房子处处都挂了,还挂不下。我看他的游比怡园的徐老爷还要阔些。你若去了,倒也可以认得些人,怕不有些好处出来,若长在此,举目无亲,将何度

 不要说别的,就老爷这口灵柩,也须入土为安。天又冷了,身上棉衣也没有,这个光景,须趁早定个主意。不是这样的。”琴仙道:“侯老爷那里,我就饿死也不去的。”

 刘喜道:“这却为何?真令人不懂。”琴仙道:“你外面留心访问,有进京的便人,我要寄信到说,借些钱来,好安葬老爷。”

 刘喜道:“要便人要天天有的,摺差、塘报那一没有?你写起来,我去寄就是了。”琴仙于是哀哀切切,写了几封信与子玉、子云、蕙芳诸人,要他们专人来接他回去,子云信内并封着屈道翁遗言。

 写了一天,刘喜托便寄了,后来寺中又做起法事来,男女混杂,游人挤。琴仙屋里常有人来张张望望的,琴仙好不气闷。刘喜见度艰难,就算京里有人来接他们,也须两月之久,就到年底去了。

 便想出个法子,卖了两件衣裳,就借寺门口摆了一个小摊,卖些水果、干果之类,一天也可趁得百十钱,借以糊口。

 琴仙在寓里也安心守着这一粥一饭,闲时写字画画。惟觉身上衣单,不能添制。一,侯石翁自苏州回来,闻知琴仙还在寺里,已到衣食不周,心上又念着他。

 因前此送他米炭等物,倒去碰个钉子,虽然怀恨,但爱未断,只得老了面皮,带了二十金,叫小童拿了,乘轿而来。到了门口,只见刘喜摆着个小摊子,无非乌菱、荸荠、瓜子、花生之类。

 又见壁上挂几张画,倒是生纸画的花卉,颜色鲜明,颇为可观。便问刘喜道:“这是谁画的?”刘喜道:“大爷画的。

 二十钱一张纸,弃了可惜,我拿来挂在这里。昨倒有人说好,买了两张去,一张牡丹卖了二百钱,一张梅花卖了一百五十钱。还有人要定画八幅屏,他拿纸来,肯出两千钱呢。这个画画开了,比这摊子就好多了。”

 石翁微笑,进来见琴仙在那里调脂粉,石翁眯齐了老眼,看他觉比从前胜了几分。从前像个葵心带病,此刻依然梅萼含香,就觉得翠袖寒生,缟衣雪素的光景。

 琴仙见了石翁,心里老大的一跳,只得上前见礼。石翁忘了前情,又握了他的手,说了几句话,坐了,琴仙勉强陪着,面上却是冰冷的。石翁先将他的画赞了一番,想了一个赚他的法子来,便道:“老世兄,你心上也不急,这两天各处也应有回信来了。

 我在苏州时,又将你令尊的事告诉人,人人都也肯帮,但你在这寺里终究不便。你若搬到我家里,我的相好,也就是你令尊的相好,那时遇着人,必有见面之情,就好说了。

 你若在这里住,老远的,人也不肯来,况且你这个光景如何可以御寒?虽然梅花可耐冰雪,究这玉骨难受风霜,而且这个十方所在,闲杂人多,见你是个异乡之人,无依无靠的,将来就有人欺侮你。

 不是我说,你庙门口又挂了几张画卖钱,那些光恶少就借看画之名,谁人不好进来?这南京地方十八省人都有的,有一种人以拐骗为业,叫做拐子,他见那年轻美貌的,他便用药弹在人身上,人就,会跟着他走。

 到别处去,他将这人装做女人去哄人,任人取乐,他待这人也就无所不至。这还是好的。还有把这个人残疾了,变得稀奇古怪的模样,到十字街口敲着锣叫人看,以此骗钱。

 这是常有的事,所以我天天不放心,惦记着你。难道你这样聪明人,一个吉凶祸福都想不出来?我待你这片情,也应体贴体贴,又焉知我们没有些缘法,不然为什么单把你放在我心里呢?

 不是老夫夸口,裙屐风,钗钿娟秀,老夫门墙之下,颇不寂寞。因见你有何郎之美,叔宝之姿,天意钟灵,自应倍惜。

 萤火不能自照,必借烛龙之光。蝇飞岂能及远,必附骥尾而显。为才人之子弟,即是龙门。居侯氏之园亭,胜于月府。

 一生佳话,千载风。玉郎与石叟同游,旁观岂为不雅?海棠与梨花并植,相对亦可无猜。况歌童不乏樱桃,小婢尚多芍药,此中你也不少乐趣。凡事宜三思而行,不可执一。”

 琴仙听了这些话,已气得脸发烧。再看他的神情,那老面皮里紫光光的透出一团气。琴仙心里想要痛骂他一场,方可恨。

 但又因他是个老辈,只得暂时忍住不理他。石翁见他脸上红红的,当他面不好答应,自然心上有些回心了。

 便叫小童将银子送过来,石翁亲手送与琴仙道:“这些须几两银子,先赎几件衣服穿了,明我叫轿子来接你。”琴仙道声多谢,又说道:“前次所赏之物尚不敢受,如今更不敢受这赏赐。

 至于冻馁两字,是命中注定的。譬如先父不死,也受不着人欺侮,何况冻馁?就使沿门乞食,古之英雄尚且不免,我何等之人,敢以为辱?

 就冻死饿死,也死得光明天大,决不教人笑话,做那些贪生怕死,亡廉丧的事来。”一头说,已不顾而走。

 石翁手里还捏着银包,听了这几句话,犹如钢刀削了他的老牛皮,气得须眉竖,真是平生未有之事。羞恼变怒,要发作,但看琴仙不知走到何处去了,刘喜看着他的摊子不能进来。

 石翁只得收了银包,恨恨而出,便在刘喜面前,把琴仙痛斥了一顿,说他不识好歹,不受抬举,将来的事情,他一些不照管了,上轿而去。刘喜也摸不着头脑。到收摊时进来煮饭,见琴仙尚在房里哭泣,刘喜又劝了他,讲了些懵懂话。

 琴仙又不能将石翁的歹意告诉他,只好闷在心里,惟有呜咽而已。暂且按下不题。且说梅士燮在江西学院任上,取士有方,文风大振。

 而且扬芳表烈,阐微显幽,奏了十数件要事,九重大悦,即将梅士燮一月三迁,先升了詹事府正詹事,又升了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复升吏部左侍郎,现着来京供职。江西学政改放了陆宗沅。

 梅侍郎近又得了家信,已知子玉取了宏词,授职编修,又知娶了媳妇,心中大乐,即起身还京。

 官场应酬无暇细述,自然纷纷的阻道送行。梅侍郎于十一月初一起程,正是一帆风送滕王阁。行了十,到了南京,要在家耽搁几天,祭扫坟墓,查理田园,周恤亲戚。

 到了两,第三去拜制台,谈了一会。制台讲起:“江西有个通判屈本立,可认得么?”梅侍郎答以相好。

 制台就将屈本立死在南京,其行李盘费为三个长随窃逃,侯石翁代他嗣子报了,行文到江西。昨接江西巡抚移文,内开:吉安府差役拿获窃犯张贵、钱德二名,搜出南昌府通判凭文一角,皮箱两口,内存白银三百十七两零,金镯一个,衣服若干件,一并着役赍解前来。

 但此衣物等须还他嗣子收领。那二犯现收江宁县监,还有从犯一名汪升,已经身故了,但不知他嗣子下落,须问石翁便知。梅侍郎听了,心里颇为恺恻,又想:“道翁并无嗣子,想是近来过继的了。”

 便辞了制台,到凤凰山来拜石翁。石翁连忙接进,先道了喜,叙了契阔,即问宦囊如何。士燮笑道:“晚生靠祖宗的余,稍有几亩薄田,尽够饔飧,无须另积囊橐。

 论江西,虽不算富厚之邦,也算膏腴之地。若不论公明,任行暧昧,此行原也可十万,顾盼自豪。

 不敢瞒老前辈,晚生于各棚内规减去三分之二,其实比京官还强几倍呢。”石翁道:“吾兄清正,一乡所知。

 此行已邀筒任,不久移节封疆。且令郎英年逸隽,海内人才,共皆钦仰,正是德门世庆。”士燮谦让了一番,即说起方才制台所问道生之子安在。

 石翁闻他提起琴仙,心上很想说他不好,叫士燮不必理他,忽又天良不昧,失口说了一句:“此子甚佳,现在旱西门内护国寺,离此不远。”

 士燮又问了些闲话,便告辞回家。明,先着人到护国寺问了,说要亲自过来,又遣人送了道翁一封奠仪,自己备了祭桌,到护国寺来。

 刘喜手忙脚,请个小和尚看了摊子,进来伺候。琴仙穿了孝衣,帏间俯伏,知是子玉的父亲,心里虽喜,然倒有些虚心,恐他风闻前事,问起他的根本来,甚是惶恐。 Hut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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