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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不了房子地
  好在撺忙的都是秧歌班里的人,没有存心使坏,花瓣儿躲了一难。花瓣儿和芒种了身上的礼服,一块儿和白玉莲、王秉汉伺候屋里院外的客人。

 乐师们见没了事体,情绪高涨起来,大声说说笑笑,全然不顾院外那些往里瞅热闹的兵。屋里,八凉八热的酒菜上齐,花五魁示意花瓣儿给大伙斟酒,又转头对李锅沿说:“听说昨天夜里来的定州?兄弟这些年咋过的,咋改咧行哩?”

 李锅沿笑笑说:“当兵就是这个样样,换防换得勤,没办法。算起来穿这身衣裳也有十年咧,过得还行,就是一早一晚的有点憋闷。”

 蔡仲恒关切地问:“咋,身子不好?”李锅沿没事样样地说:“老哥不愧是医生,出口就是本行,俺是心里有病哩!

 十四年前,姨家大小五口死得不明不白,表姐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说,俺一念想起这事体还痛快喽?”

 花五魁自然晓得他的用意,心里一紧,面上却不显汤水,反倒赞同地说:“是哩,人命关天,一天不水落石出,谁的心眼里也不踏实。”

 李锅沿面沉似水,突然沉声对花五魁说:“哥,你说谁的嫌疑最大?”花五魁早有防备,低头沉半晌,摇头道:“琢磨不透。说谋财害命,家里没多少金银,说报仇雪恨,又没得罪过人。莫非家里出过背人的机密事体?要不你姐咋不明不白地一走不回哩?”

 花五魁嘴上硬朗,乍提起那个女人,心里也是忽忽悠悠地没有根基。李锅沿不地说:“俺前些天回祁州,家里说她生过一个娃娃,四岁那年接走再没回去。

 这事体恐怕跟那个娃娃的爹有关联,哥,你说,这娃娃是谁的哩?”要在以前,花五魁听到这句话,定会惊愕得呆若木,可他几年前就听说了这个事体。

 当时,他也震惊,更多的还是害怕,担心有一天李红儿带着那个十八大九的小伙子找上门来,坏了自己的名声。至今李红儿不知死活,儿子也就不晓得在不在人间。

 不过,他闲下来的辰景也想,他长得啥样样?高矮胖瘦?真要有一天见了面,他是哭喊着认祖归宗,还是跟李红儿一个样样地心里怀着仇恨哩?

 花五魁假装吃惊,故意不相信地看着他。蔡仲恒诧异地道:“原来还有这么档子事体,你姐除喽跟五魁好,还跟谁好过?”

 花五魁稳下心来:“没有吧,没听说她有别的相好的。”蔡仲恒思忖道:“五魁是个仁义汉子,娃娃自然不会是他的。

 莫非她遇了歹人,要是这个样样,她的性命…这都不好说哩!”李锅沿冷冷地道:“俺总觉得表姐没死,她也不能死。

 死喽,这无头案还不把凶手乐死?不过,他也乐不了几天,俺心里有谱,他跑不了!”蔡仲恒惊喜地问:“你说是谁?”

 李锅沿看了一眼花五魁,摆手道:“你看,俺多不知趣,今儿是侄女的喜,说这些多不吉利,哥快不高兴咧。反正头长着哩,让他慌慌着再活几天也没啥。来,喝酒,今儿咱们不醉不归!”

 花五魁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兄弟好肚量,这些年还没变,以后要有眉目,老哥几个帮忙!”李锅沿“哈哈”一笑:“俺盼着哩!”***屋里推杯换盏正喝得酣畅,院里乐师们哄笑起来。

 琴师兔子嚷嚷道:“三天不论大小辈,不叫你媳妇出来唱两嗓子,今儿晚上俺们就到你炕上睡,看谁豁不出去!”

 芒种笑着说:“老哥,平时见你能扳山(注:秧歌艺人的行话,喝酒的意思)的,今儿才扳咧半斤,咋就耍起鬼来咧?”兔子“嘿嘿”

 笑道:“啥叫耍鬼?你问老板,新媳妇谢唱是老辈子传下的规矩,你不愿意也不行。”芒种嬉皮笑脸央告说:“俺来行不,要不让俺师姐来?”

 正在厨房帮忙的白玉莲扭头过来嚷道:“你个不要脸的,省着媳妇不用用别人,你倒算清账喽,今儿是她的喜哩,她不唱谁唱?”芒种“嘻嘻”

 笑着对烧火的王秉汉说:“姐夫,俺记得你们成亲的辰景她没唱哩,一勺子烩在这儿得咧!”王秉汉笑道:“那今儿是你娶还是俺娶哩?”芒种急忙说:“别打混混,咱俩各娶各的!”

 院里的人哄堂大笑。兔子喝得脸通红,晃悠着站起身,突然止了笑说:“咋,舍不得咧?腻歪就是病,就得蹭。

 不是哥几个车把式吃料豆专爱那一把,着实是这节骨眼上不热闹心里憋。七岁红啥人物?小七岁红啥人物?你韭叶黄啥人物?若在平时,唱上三天三宿也达不到人家满意哩!

 咱不能让狗的蚊子坏喽喜事不是?哥几个嘴里少扳点儿,手上多动会儿,图个红火热闹!”

 兔子的话正戳到芒种心尖尖上,芒种的脸“腾”地涨红,收了嬉皮笑脸的样样,大着嗓子对花瓣儿喊:“瓣儿,老哥的话俺爱听,来一段!”

 “来啥?”花瓣儿从屋里走出来问。“拣热闹的唱!”芒种说。“爹他们还在屋里喝酒哩!”花瓣儿小声说着。用手指指东屋。

 “没事,俺跟老板说去。”兔子说罢,往桌上撂了酒碗。院里的话屋里听得真切,花五魁隔着窗户说:“热闹热闹吧,也该有个响动咧!”

 兔子重又坐下,起胡琴又示意别人拾掇家伙,仰头对花瓣儿说:“那就来段《小老道人》。”

 花瓣儿用搭在院里的紫花手巾蹭蹭手,将它用兰花指捏住一甩,弯弯的眉尖尖耸了两耸,俊俏的脸上便挂了一团媚媚的笑样样,丁字步站着等几位师傅走过门儿。

 胡琴、梆子一响,兔子吆喝一声:“哥几个,抻着点(注:秧歌艺人的行话,节奏慢的意思),占磨些功夫!”

 芒种连忙说:“别,还是马前(注:秧歌艺人的行话,节奏快的意思)吧,呆会儿还扳山哩。”

 几位师傅相看了一眼,自顾手中活计,没听他的话。梆声连点五下,花瓣儿甜的嗓儿响在院里。王美蓉站在花前偷着眼地捋儿,花搭凉儿墙下怎么一个小老道人儿,九莲道巾头上戴,

 两飘带缀顶门儿,在下边是白漂布的一双袜子儿,前有前三针儿,后有后三针儿,中间跳三针儿,共和三三本是见九针儿,二马鬃分就像两道门儿,

 小蚍蜉上山甭提长得那是娃娃脸儿呀,纸底子缎鞋前后捆着云儿,葫芦弯的帮子又不大又不小直到他的脚儿,他长得的眼儿弯喽喽的眉儿,

 雪白的小脸蛋儿可没长麻子儿,又不高又不矮匀匀称称的个儿,上宽下窄的北瓜子儿脸儿,宽宽的脑瓜门儿高鼻子梁儿,

 小老道儿他就照着王美蓉打咧一个哈欠张咧一下嘴儿,出来雪白的小牙儿通红的牙儿。院外三十几号当兵的早被酒香馋得心里,乍又见花瓣儿唱戏的媚样样,恨不得把眼珠子摔到她身上,恨不得蹿到院里把酒喝干。

 几十张嘴张得老大,个个都像傻蛋。花瓣儿俏脸一红,扭身刚要进堂屋,忽见翠蛾从院门探进半块儿脸。“姨,咋不进来哩?”花瓣儿说着,走过来拉她。

 “快叫你爹,俺有要紧事体说哩!”翠蛾攥攥花瓣儿的手,又低声说,“偷着叫,别让别人晓得是俺找他。”花瓣儿见她一脸是汗,像有机密事体,不便多问,转身进了堂屋。

 “她姨,咋不屋里坐哩?”花五魁出来看见翠蛾,先是一怔,后又装作没事样样地说着往外走。

 翠蛾也不应腔,抓了他的胳膊往外拽,朝东走出二三十步,停住身子颤了声腔说:“锅沿在这儿哩不?”花五魁点点头。

 翠蛾险些嚷叫起来:“那是他使的障眼法,晓得奉军现在干啥?上河南咧,要开棺验尸哩!”花五魁以为李锅沿要开李家五口人的棺材,淡淡地道:“那怕啥,又断不出是谁杀的,还不是白看几个折喽轴的脑袋?”翠蛾跺着脚说:“是兰芝姐的哩!

 昨天他上俺那儿去咧,指名道姓怀疑你,猜的也跟真的差不离,说兰芝姐和姨家五口死在一天,绝对有关联,要从她的尸骨开始查哩!”

 花五魁听罢,醉红的脸霎时变成青紫:“那…那咋办?”翠蛾急忙说:“俺想咧想,找胡师傅带人拦下吧,再不和,这种事体也得出面哩。”

 花五魁沉片刻,苦着脸说:“只有这个样样咧,你去跟瓣儿言语一声,就说俺去铁狮子胡同叫他大爹喝酒来哩。”说罢,跌跌撞撞下了往北的小路。

 ***传说中,五月十三是关公的单刀赴会。若在往年,胡大套提前三集就开始张罗着传唤拳厂的徒弟们,准备到开元寺塔下那片大场子上拳脚。

 胡大套不是城里人,老家原在城南七十里外的子位村。二十二年前,他从徒弟们身上聚敛了学费,在铁狮子胡同置办了房产。

 他出身武学世家,祖上曾在干隆五十九年经府试中武举,来年经殿试中武状元,任过干清门头等侍卫,后被封为武功将军,还做过濮总兵。今年,胡大套没了心气。这通祸害闹得人心惶惶,谁也不敢出门,连往年经常踩挤死人的瘟神庙会也没有半个人影。

 就算今年让徒弟们玩耍阵子,谁看哩?从清早起来,胡大套照例用蝙蝠翅擦过四尺长的花板刀,耍了一趟刀里夹鞭,然后跟早来的老六、姜儿、臭货、国栋四个徒弟玩推手。

 他本想出身透汗郁闷,可一上午腔子里还是过不了那个劲儿。媳妇秀池端着面盆从屋里出来,见他脸色铁青,停住脚步说:“人咋跟年景较劲哩,耍不成不耍,少不了房子地,来年呗。” Hut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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