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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别生气咧
  提起芒种,花瓣儿心里“格登”一下定住,半晌,咬着牙道:“迟早俺得把行头要回来!”翠蛾说:“才不哩!有本事置办新的,让他们拣咱旧的去。”花瓣儿装作不在意地问:“吃过药,好些不?”

 翠蛾摇摇头道:“这阵子光顾找你咧,一大向没见过玉莲,不晓得咋样咧。”秀池猛扽一下花瓣儿的手,气恼地说:“想他干啥?走,不看咧,一个个长得歪瓜裂枣没啥好看的!”

 秀池扽了花瓣儿的手往外走,花瓣儿转身的辰景又看了一眼白玉莲,见她还是不错眼珠地盯着王秉汉,不由小声对翠蛾说:“她是不是后悔伺候芒种咧?”

 翠蛾随她俩走出人群外,撇着嘴道:“谁就谁,俺还没见过吃回头草的马哩,舍喽肚子扁的要圆的?”花瓣儿一时没听懂,等离开人群老远,小声问翠蛾:“刚才你说的啥意思哩?”

 秀池抢白道:“傻乎乎地听不出来?她说你和白玉莲哩!好马不吃回头草,晓得不?不管白玉莲啥样,你不能再打那个活死人的主意,再说王秉汉又成亲咧,白玉莲肚子鼓得圆圆的,他会再找她去?

 谁死谁活、谁好谁歹就这样样咧,你要再胡思想,俺…俺不给你演秃头尼姑咧!”花瓣儿明白过来,扽了扽秀池的手笑着说:“看你急的,俺说啥咧?你不演秃头尼姑,俺也不给你戴孝打幡咧!”

 秀池甩开花瓣儿的手,往她股上拍了一巴掌,装成生气的样样道:“俺还没死哩,你打的哪门子幡?咒俺哩?”花瓣儿咧了咧嘴说:“还打?早晨打的那块还疼哩!”

 翠蛾看她娘俩斗嘴,笑着对秀池道:“嫂子,干脆你演安儿他娘吧,凭你这厉害劲儿,把人逗得更哭咧!”***白玉莲没看见花瓣儿。

 自从花瓣儿跑出秧歌班的院门,她的心里也惦记,不过,那天晚上没有着大的火让她变了心思,心里倒增了许多愤恨。这阵子,她遇见的都是难上难的事体。

 别看花家班的行头值八十块大洋,李锅沿听了把脑袋摇得像拨鼓。他晓得她正在难处,想狠价,敲下那些行头家当。

 得亏白玉莲使了心眼,拉起车上的东西就走,李锅沿才软了口风,现碰现(注:方言,立刻的意思)以二十块大洋成了易。拿了钱,白玉莲不走,红着脸央求留在李家班唱戏。

 李锅沿哈哈一笑,嘴里没遮没拦地说,就凭你的名声,你一上台,百姓还不用唾沫把台子淹喽?白玉莲没在他面前流泪,怀揣着二十块大洋走到秧歌班门口才哭,哭完了才进屋门。

 二十块大洋不算少,可这是药钱,吃了药还得吃饭,用啥买哩?蔡仲恒讨换来的药果然管用,芒种吃了三服便了黄拉了绿屎。

 奉军晋军打仗这些天,白玉莲胆战心惊地怕子飞到屋里,在地上铺了被褥。她怕芒种受凉,把自己的身子让他当褥子铺,可又怕他动起来碰坏肚里的娃娃,整整夜侧拧着身甭提多别扭,几天下来,浑身酸疼得没了来往。

 芒种吃过五服药,眼珠子清亮些,皮也显得红润,可是饭量也大了许多。前些天,玉亭从家里拿来点红薯面,白玉莲怕芒种吃不,又怕饿着肚里的娃娃,掂量着每天只两顿饭。

 眼看着瓦瓮见了光底,明天的饭食没有着落,这才横下心来,准备要回红板柜里的钱。白玉莲念想着王秉汉不会太绝情绝义,可是,要钱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事体,所以抱了鱼死网破的心思。

 本来,她想趁王秉汉看戏的辰景,当众要回那些钱。如果她开口,王秉汉架不住丢人现眼,说不定会扔给她。

 可是,王秉汉醉得像死猪,她心里着急又无计可施。眼看着戏完人散,王秉汉也让当兵的抬回宝塔胡同,白玉莲失望地走回了秧歌班。芒种的肚子“咕咕”

 响了一宿,白玉莲的眼泪也了一宿,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她怀里依然揣着那把剪刀,铁板着脸到了宝塔胡同。

 屋门大开,白玉莲估摸着两个人醒来多时,没敲门就进了屋,嘴里嚷道:“王秉汉,把俺板柜里的钱…”她的话没说完,吓得“啊”

 地一声喊叫起来,炕上,光着身子的王秉汉通身青紫,脖子里勒着一道的麻绳,舌头吐出老长,眼珠子瞪得溜圆,被人勒得没了性命。

 炕角里,那闺女光着反绑了双手,脯上、腿上、脸上全是干干的血印印,嘴巴用红衩堵着,鼻子里哼哼着,眼里是恐惧。白玉莲纵是再想杀了王秉汉,乍见这个惨景致也吓得魂不附体。

 她蹿上炕一把扯下堵在闺女嘴里的衩,变了腔调问:“咋成这个样样哩?啥辰景的事体?”闺女还没说话先嘴的口水:“半夜里…来了八个年轻的,踹开门把他勒…勒死咧!”

 白玉莲关切地问:“你伤哪儿咧?咋得都是血印印哩?”闺女哆哆嗦嗦地哭道:“没伤,俺带着月红哩,他们…他们…呜…”白玉莲心疼地问:“欺…欺负你咧?”闺女“哇”

 地大哭起来:“他们…不是人,轮着咧好几遍哩!”白玉莲心里暗骂一声,叹口气道:“晓得啥来路不?”

 闺女哭着说:“给…给小七岁红报仇申冤哩!”白玉莲愣怔一下,没再说话,下炕打开红板柜,红板柜里还是空空的。

 她又上炕翻找王秉汉下的衣裳,最后从兜里掏出厚厚一叠钱票。白玉莲将钱票揣进怀里,想了想又拿出几张放在炕上,给闺女解了绑绳,冷着脸说:

 “俺的钱王秉汉全拿咧,俺是来找他要钱的。这些钱你拿着,哪儿来哪儿去吧。愿意替他报官也行,别说俺来过,不然饶不了你!”

 白玉莲说完,瞪着甩膀子手腕的闺女,直到她感激地点点头,下炕帘走出屋子。***王秉汉一死,奉军和县衙都如临大敌,了阵脚不说,每每夜巡查的挨着门户探视,得百姓白天不敢上街,晚上不敢串门子。翠蛾把家里拾掇拾掇,随秀池和花瓣儿搬到铁狮子胡同住。

 临走,她到广育堂跟蔡仲恒说了花瓣儿回来和身子的事体,蔡仲恒正恼着脸给吴二造那软了腿的媳妇点对(注:方言,安排的意思)草药,听完翠蛾的话,欢喜得直打哈哈,全忘了那一桌子草药是不掏钱的。

 秀池是个笨货,平常机灵咋呼得实,就是学不会记不住唱词。翠蛾和花瓣儿还没说啥,她倒时时发阵子脾气,得她俩倒像缺了礼数样样地不好意思。

 还是翠蛾想得周全,把拐着腿的兔子和另外三个师傅叫到铁狮子胡同。不让他们听听腔调,咋敲梆子定弦哩?所有的家当都在李家班,四个人空着手,后来秀池想出法子,让大顺和蛋样几个拜把兄弟从李家班硬“借”了几件必备的家什。

 大顺他们都是血汉子,没白跟蛋样一个头硬磕到地上,嘴里一声一声叫着“娘”还凑了六十块大洋放到炕上。

 秀池不接,那几个人险些跪下哀求。他们听说盟娘要帮花瓣儿重振花家的秧歌班,第二天又从西关大老王家的绸缎庄抱来几匹各绸缎,连绒线都买得齐全。

 有了乐器家伙,反倒不敢在屋里唱,一是动静太大,二是怕被人提前听去,让李家班贪了便宜。

 秀池和翠蛾商量着到地里合练。秀池嘱咐兔子,把玉亭叫来常在屋里院外转转,愿意到地里学两句也行。

 只是别忘拾掇几个人的饭食。一切安排停当,几个人猫到地里。花瓣儿唱着,手脚不闲地替她们琢磨身段、手势。

 翠蛾手巧,唱着还剪了绸缎戏里的行头。就数秀池清闲,啥也不干光唱,经常让猪拱嘴咬到驴圣(注:方言,公驴的生殖器)。

 地里每天每夜都是锣鼓家伙声,响动在地里窜来窜去,最后还是归到人的耳朵底子里。花瓣儿、翠蛾的耳朵快要震聋的辰景,秀池终于顺溜着连念白带唱词没了磕绊。

 她心里欢喜,坐在柴草铺上哈哈大笑,欢喜得像拣了宝贝的娃娃,全忘记这唱竟用了好几个月的功夫。

 地上早下过两场四指厚的雪,掰着手一算,离过年还有八天。兔子和三个师傅心里慌,想说回家看看又不好意思。

 翠蛾心细,把秀池叫到旁边,一会儿,秀池拿着十二块大洋出来,让他们提前准备年货,因为铁定了腊月二十六大集,在宝塔下的大场子里开唱。

 秀池给花瓣儿和玉亭一块大洋,让两人买几朵头上戴的绢花和辫梢上的丝绳,再买些解馋的吃食。花瓣儿这阵子猫在地里憋闷,乍一出来,到街上踩了白花花的雪极是欢喜。

 她们说笑着先到十字街西边回民杨家食杂铺里买了几块槽子糕解馋,又拉着手街转着找换“格拜”(注:方言,做鞋用的厚纸。

 这里指做小买卖的货郎)的。走着走着,玉亭停住脚步,看着花瓣儿说:“姐,要不你自己转吧,俺办件别的事体。”

 花瓣儿笑道:“你小小岁数办啥哩?走吧,一会就碰上咧!”玉亭吐吐地说:“俺不想买花咧,你给俺点钱,俺…想买别的。”花瓣儿问:“啥?”玉亭说:“你别管咧!”

 花瓣儿看她一副小大人儿的样样,逗她说:“不说不给。”玉亭毕竟才十三岁,扭扯两下身子,不高兴地说:“不给拉倒,俺走咧!”

 花瓣儿见她使小子,慌忙拉住她的手笑哄道:“好玉亭,别生气咧,俺都给你行不?你得说干啥哩?”玉亭撅着嘴说:“俺不,怕你不高兴。”花瓣儿也撅了嘴说:“不说俺才不高兴哩。” hUtuX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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